因为燕王婚事提前的缘故,简照笙觉得简锦不会再有机会跟燕王来往,所以撤下了禁令。
简锦从燕王府门前回来以后,冷静沉思,心里是想着要相信楚辜,可是在燕王府前望到的那一幕着实刺痛了她的眼,怎么都忘不掉,也一遍遍冲击着她对他的信任。
他说最多一个月,她该信吗?
前世她和林嘉在一起七八年,到最后他还是负了她,也辜负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而她与楚辜厮守不过几月,当真值得吗?
心下无数疑惑闪过,简锦揉了揉眉心,不再多想。
……
简照笙和常缇的婚事也定在了年关前,时间定的非常匆忙,这几日甄侯府内的人都忙得马不停蹄。个个脸上扬着喜悦的笑容,满府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无形之中也打散了简锦的愁绪。
不过撤了禁令后,简锦也很难看到简照笙,想着他应该在筹备婚事,也没有去打扰他。
不知不觉婚期将临,离这还有几天的时候,仙仙主动来寻简锦,面色苍白,神情犹豫,揪着帕子停在门口停顿不前,简锦便含笑将她迎进屋子,问道:“可是有何事?”
扑通一声,仙仙直接在她面前跪下来,眼中含的泪珠也掉下来,哽咽道:“二爷,仙仙对不住您。”
简锦一听这话赶紧将她扶起来,但仙仙始终不肯起来,倔强地跪在她面前,又磕了几个响头,直把光洁柔白的额头磕得都是红印子,“仙仙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会伤了二爷的心,可是仙仙要是不这样做,怕一辈子都会后悔,还请二爷成全……”
简锦道:“你总要把事情说出来,不然我该如何成全你们?”
仙仙垂眸道:“仙仙想离开侯府。”
这话音一落地,没有得来二爷的回答,仙仙不免忐忑地抬眸瞧一眼,却是见简锦眸光轻柔,丝毫不见动怒之色,她不禁一怔,“二爷……”
简锦将她扶起来,抚了抚她的秀发,眼中柔意更浓,温声道:“我只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仙仙点点头。
“你要离府,可是为了一个男人。”
简锦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虽然不见威逼的成分,但正是因为太过柔和,然而让仙仙更加羞愧,只垂了垂头,道:“是。”
“他对你可是真心?”简锦又问道。
仙仙闻言,苍白羞愧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红,轻点了下头,道:“仙仙信他是一片真心对待。”
当日仙仙刚红袖招的时候,常常被老|鸨毒打,或是被姐姐们教训,有回有个姐姐想要往仙仙脸上泼滚水,若不是玉郎无意经过,仙仙这辈子只能落得毁容的下场。
经过这事之后,仙仙对玉郎十分感激,后来接近才知道,两人居然是同乡,玉郎常拿些家乡的玩意来哄仙仙,做人也踏实不会说些大话,两人渐渐走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更是打算离开这里,约定某夜在码头见面,然而那夜,仙仙等了一夜始终没有等人来。
仙仙本以为是玉郎负心,后来才知晓离开那夜,萧二爷打断了他的腿,又通知老|鸨来抓她,而玉郎更是被蒙骗,以为仙仙投入萧玥的怀抱,伤心之下负气离京。
但在外游荡,玉郎始终忘不了她,回京以后无意得知仙仙嫁入甄侯府,本打算远远地望她一眼,可两人经年再见,竟是旧情复燃,互诉衷肠,当年的往事也都被翻出来。
昔日疑团真相大白之后,玉郎不想错过仙仙,想带她远走高飞,而仙仙也心动了,但当日是简锦从虎口中将她救出,她不能不告而别。
简锦思忖了片刻,道:“他若是真心对你,我没有理由相拦,你想离府,我便给你卖身契。”
仙仙没想到二爷竟是这么爽快的应了,感动到无以复加,含泪跪下道:“多谢二爷。”
简锦赶紧扶起她,拭去她眼中的泪,笑道:“你能觅得有情人,这是好事,该高兴才对,哭哭啼啼的可不喜庆。”
仙仙弯弯嘴角,也微笑起来:“二爷说的是。”
随后简锦差了双喜去管事那拿了仙仙的卖身契,亲自交到她手里,临别时又给了她一些盘缠,嘱咐道:“你在府上呆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没有花过多少心思,只能给你这些。”
仙仙不敢接受,一个劲地推回去,最后还是简锦见马车来了,笑着道:“你的玉郎来了。”
仙仙闻言望去,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手上忽的一重,简锦趁她不注意时重新将盘缠塞到她手里,随后退到门边上去,含笑看她,清和晶莹的眸子里也落了点隐隐的泪光,只道:“你多保重。”
马车中下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跪地谢道:“恩公多保重。”
随后携仙仙入了马车,渐行渐远。
简锦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头轻拭去眼眸含着的泪意,打算转身回去,不知何时身后悄然站了一人,她吓了一跳,“大哥?”
简照笙问道:“人走了?”
简锦轻点头,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羞赧。
当初人是她带进来的,现在又是她亲手送出去,而始终都是在瞒着大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简照笙说道,“你随我来。”
简锦便随他去了书房。
天光略昏沉,屋内门窗紧闭,风雪吹不进来,倒也是暖和。简照笙进了书房,转身过来看她,第一句话便道:“当日是大哥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
简锦听得这话,也道:“当日我也有错,不该在众人面前说您的不是。”
当时‘流珠’刚走,大哥心里也不好受,她却忽视掉了这点,一味地点醒他,却过犹不及。
如今想想,她不该用这种法子劝醒大哥。
“你不在府上的这段时日,大哥好好地反省过自己,渐渐明白你说的话才是正确。一直以来大哥都过于妥协,甚至达到怯懦的地步,身为你们的兄长却做成了这样子,大哥心里愧疚。”
简照笙声音低哑道:“今日趁这个机会,大哥跟你道个歉,往后不会在这样了。”
简锦怔然:“大哥……”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日骄傲矜持的大哥会向她低头,一时惊讶又感动,都说不出话来。
简照笙见她迟迟未答,不免露出一抹笑意,拍着她肩膀道:“大哥可是亲自给你道过歉了,之前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
虽是笑言,但语气也是非常认真,简锦笑着摇摇头,道:“家人之间永远没有隔夜仇,更没有道歉这一说法,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兄长。”
她的语气是如此郑重,简照笙听得眸光闪动,眼圈微微红了,随后他弯弯嘴角,“你也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毕竟是个大男人,把情绪收起来后,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再过两天你的常姐姐就要嫁过来了,那天来的人会很多,你小心些。若是没有什么事,就不要随意走开来。”
简锦以为他这话暗指明日来喝喜酒的楚辜,眸光一暗,垂睑应了:“大哥放心。”
一桩心事告了,简锦一身轻松的回到屋子,然而到了傍晚时分,甄侯府的后门再次被敲开,仙仙跌了进来,又闯入简锦的屋子,只喊道:“二爷救我!”
仙仙披头散发,满脸泪痕,衣衫又被撕扯得厉害,显然是遇到了事情。
简锦立马扶她到桌边,倒了杯水给她,随后又将屋门紧关上,回过身来眉头紧蹙道:“是怎么了?”
仙仙捧着水杯浑身颤抖不止,泪水不断掉下来,“山贼……山贼……”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便泣不成声,当即伏在她肩上痛苦起来,“玉郎为了我,和山贼同归于尽,我侥幸逃出来,不知道去哪里……二爷,二爷不要赶我走。”
简锦将她搂着,柔声安抚道:“我不敢赶你走,这里谁都不会赶你走。”
仙仙紧紧揪着她的衣袖,伏在她肩上的小脸泪水不断,双眸闪烁,满是哀伤愧疚。
然而对于这些,简锦绝不会看到,她将仙仙哄睡着以后,出了屋门,望着天色渐暗的天幕,无声叹了口气。
一对有情人历尽曲折,眼见着快要有个幸福的结局,哪知道中途窜出来一伙儿山贼,要了其中一个人的性命,剩下的那个人也失去清白,浑浑噩噩,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
往后几天,简锦尽量陪伴在仙仙旁边,但是仙仙从未在她面前掉过泪,而露出一副死寂昏沉的模样,瞧着人心里就发慌。
旁人再怎么劝她,也只能是无用功,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解开心结的只能是自己。
简锦明白这个道理,一连多日不便多言,就在旁边默默照料她。
不知不觉婚期将近,前一天傍晚,仙仙临窗发呆,看到枝头上停着的两只鸟雀,腊月寒冬时节还能见到这一对雀叽叽咋咋凑在一起,交颈吵闹,仙仙忽然大恸,落下一片泪来。
简锦见着了,就给她擦拭眼泪。仙仙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眼里含着大颗的泪珠,将掉不掉,愈发的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简锦瞧着她这样儿,心里也不好受,当即搂着她安抚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仙仙伏在她怀里连连点头,哽咽不止。
见她这样哭出来,简锦心下叹息,仙仙这一劫总算是跨过第一天。
翌日天还没有亮透,下人已廊下匆忙走动,布置收拾,简锦也早早的起来,第一件事就去仙仙的屋内,看到她熟睡的模样,不忍心吵醒,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而她前脚一走,熟睡中的仙仙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来,眼里浑然无睡意,只满是愧疚自责。
很快鞭炮锣鼓声响了起来,大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
简照笙骑着一匹枣红马,大红喜服着身,带着迎亲的队伍去常府把新娘子接回来。
到了喜堂上,轻瞥身旁的新娘,凤冠霞帔,身姿端庄又秀丽,想到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的娘子,男人眸中流光,神采飞扬,整个人看上去既儒雅温柔,也愈发风流倜傥。
简锦站在宾客后头,笑眼看这一幕,然而触及到对面宾客中的一双黑沉乌眸,不由呼吸一滞,急匆匆地撇开视线,低头喝起酒来,嘴里却是一呛,无法控制的咳嗽起来,又怕惊扰在座宾客,赶紧弯腰捂住嘴。
然而行动之间,简锦不慎碰到旁座人的胳膊,随即对方杯中的酒清洒出来,尽数倒在简锦的衣袍上。
对方大吓一跳,赶紧过来擦拭,简锦起身避开,温声道:“无事,我去后院换一套即可。”
当即掉头去了。
走出喜堂,身后响起脚步声,简锦余光往后轻掠,见到的只是个抱着杂物的下人,心里一松,却也有说不出的失落。
简锦回屋换了套衣服后,再要出门时却愈发无力,索性将门紧紧一关,在屋内发怔起来。
蓦地敲门声起,仙仙走进来,面色略有苍白,但比起前几日来说已经好许多,她捧着酒壶进来,柔声唤道:“二爷。”
简锦见是她,心弦忽松,微笑道:“你不在屋内休息,怎么过来了?”
仙仙坐在她身畔,轻声道:“仙仙见不到二爷,就想过来瞧一眼,没想到二爷真在这里。”
简锦注意到她拿来的酒壶,作势要夺过来,“喝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妙。”
仙仙却已经先倒了两杯酒,缓缓说道:“难得今日二爷和仙仙坐在一块聊聊天,怎么能不喝一杯,况且也只是小酌而已,伤不了身子,二爷不必如此紧张。”
简锦道:“瞧你这话说的,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
仙仙将其中一杯酒递给她,垂眸微笑,柔声道:“怕是以后二爷连见都不想见我。”
简锦听得这话大感奇怪,心想或是触及她伤心事,说话也糊涂起来,随口笑道:“只要咱们不是生离死别,天各一方,我一定不会将你拒之门外……”说着已察觉到话里的惊雷,连忙打住,悄眼瞧她。
仙仙仿佛没有察觉到,只笑道:“二爷说的是。”
说罢仰头饮下一杯,泪从眼角落下,缓缓渗入鬓角里去。
简锦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刺痛了下,也隐隐不安起来,连忙伸手握住她手里的酒盅,轻叹道:“听我一句,不要再喝了。”
仙仙抬眸看她一眼,眼里有惊然的沉痛,恍惚笑道:“仙仙心里实在太痛了,只有酒能醉人,把这些伤心都暂时忘了。”说着就将简锦面前的酒盅倒得满满,“二爷您这几日神思不定,心绪不宁,心里也是有事吧。来,咱们一块借酒消愁。”
简锦看她一眼,随即抬臂举酒,咽下口舌之间的浓浓苦涩。她的何尝不是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