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头正埋在李隆基的颈窝里,细微地喘着气,似是痛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隆基也难受得紧。他强忍着退出些许,才能找回一些理智。
他其实并不确定,方才听到的声音,究竟是真实亦或虚幻,甚至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是她呢?她那般不愿,又怎会去而复返?她身为女子,简直白活了三十余年,许多东西都还茫然不知,又如何会一身女装地出现在他面前,赤裸裸地引诱他?她难道不知,他根本无法拒绝她,她一旦这样做,结果会是如何么?
他不会认为这是她的妥协或一时糊涂,只会默认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是她最清醒而坦然的求欢。他不会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亦不再让她再躲避逃离自己,他会将他陈年的爱意化为丝丝缕缕,紧紧地缠绕住她,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这一切她不会不知,怎么可能放心冒这样的险?
但是这脸、这头发……他的手又抚摸上女子的发髻,只是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他却摸了又摸,触及发间那一丝凉意之时,他的手微微一颤。他的指尖仔仔细细地辨认着,这银簪的纹样,不正是他最熟悉的那朵清水间的莲花?
昏昏欲睡之前,隐隐约约之中,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虔诚又似承诺,声音轻如尘埃:
“三郎……虽不能并肩而立,但至少相携同行,这,便是我能给的情。”
李隆基许久不曾睡得这般舒适而安稳,一觉便是天亮。他尚未睁开眼,便伸手去揽去摸,可找了许久都是一个空。
他一边安抚着心慌意乱的自己,一边却烦躁心焦起来。他掀开帘帐见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酒瓶侧躺在地上,一如昨晚他睡前模样,便更不安了,忙道:“来人!”
听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一边穿上亵衣亵裤,一边紧接着道:“请萧将军过来!”
话音未落,便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头戴墨色的幞头,一身半旧的月白圆领衫,淡然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姿依然挺直,笑容仍是淡淡,看向他的眼神也一掠而过,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一见到她,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急急走上前去,便要拉住她的手,却见她后退一步,垂首道:“侍奉大家穿衣洗漱。”
李隆基这才发现,一众宫人宦官正随着萧江沅的入内,纷纷围绕在他身边。萧江沅一声令下,他们便都动作起来。
众人随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便见李隆基身前跪着为他整理腰带与环佩的宫人,正羞红着脸,死死地低下头。
见萧江沅没什么反应,李隆基轻咳了一声,一边留萧江沅来为他梳头,一边摒退了众人。寝殿的门刚乖觉地关上,李隆基就不乖觉地迎上了萧江沅的身体,一手揽过她的纤腰,唇便急不可耐地往她的唇上寻去。
只见萧江沅又后退了几步,胸前尚有起伏,仿佛他刚才吓到了她。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慌,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臣还想问,大家是怎么了?”
李隆基只当萧江沅是害羞,心中欢喜,温柔一笑:“我想亲吻自己的新婚妻子,有何不可?”
却见萧江沅眸波微漾,犹豫了一下,道:“臣不明白大家的意思。”
“昨晚你我都已经……洞房花烛,今日自然是新婚夫妻,以后也……”
不等李隆基说完,萧江沅疑惑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让李隆基不由得一愣:“昨晚在我把众人赶出了南薰殿之后,你就穿了一身女装过来,过来与我……你该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臣随大家回到南薰殿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从未出去过。”
“什么?那昨晚……”
“大家莫不是宣召了其他女子,还将那女子错认成了臣?”
“我没有!”李隆基立即否认道,“我也不会……”
昨夜殿内几乎没有光亮,他起初还没认出是萧江沅来,若说他把别的女子认成萧江沅,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
“我不会认错的,我摸到了你的莲花银簪!”
“莲花银簪款式寻常,大家摸到的并不一定就是臣的那支。”
“你的那支险些弄坏过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大家可看到了那女子的脸?”
李隆基一时语结:“……我摸到了,你让我再摸一下,我便可知……”
萧江沅又后退了一步:“大家怕不是做梦了,一时有些错乱。大家再好好地想一想,便能知道真假。时辰不早了,大家该去上朝了。臣为大家梳头。”
李隆基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莫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露水一般的春梦?
做便做了,他却以为是真的,还在她面前显露出来,这也太……他忍不住抬手扶额,却忽觉掌心一疼。
这时萧江沅已经梳好了李隆基的头发,为他戴上了同样墨色的幞头。整理无误之后,她便起身去吩咐宦官开门,然后侧身垂首,请李隆基起驾。
抬眼便可见李隆基右手微微一拢,又握紧成拳,她亦能看到他的唇边噙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走到自己身前时还稍稍一停,然后扬长而去。
那炙热的目光却仿佛并没有跟着主人离开,仍停留在萧江沅的头顶,灼得她额头一烫。她却还是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