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意思是……”老余头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清风老道口中所说的经文,跟余子添这个口不能言的哑子有什么关系。
“贫道的意思是可让子添修习这正经言文,借助这法文的排浊之效,或许可以将子添堵塞声门的淤结排出……”清风老道咂了口酒,“贫道方才号脉观瞧,看出子添不是天生的声门残疾而是淤结堵塞,余老哥这多年求针问药不甚有用,这言灵之法兴许是一个机会,只是……”清风老道突然顿住像是思索什么,不再言语。
“道长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还请快快说来,子添哑口多年,一直是我的心病,如今道长有办法,让老头子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啊!”老余头看到清风老道不再言语,心里通透猜测这老道或许有些顾虑,当下出言道。
看得老余头如此说,清风老道也就不再纠结,拖拖拉拉本就不是他的性格,磨磨唧唧还如何修行证道,轻咳一声,正色道:“这言灵之法虽不是什么功法秘籍算不上宝贵,但也是我安心道观一脉相承,我自有心教习子添这法文,但需子添拜入我安心道观门下!”
老余头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清风老道要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爷孙二人一穷二白还真是难办,除却自身性命也没什么宝贵的东西了,这一听原来是拜师学艺,当下答道:“道长一身本事若收子添入门,自是他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道长有何为难!”
清风老道看到老余头如此说来,却叹气道:“若单单拜师自然简单,不过贫道自安心道观被毁,在外游方时便立下誓言,志要访遍名山大川修习道经至理,不会在一地停留太久,子添若是拜我为师就要离开此地随我四处云游……”
“咣当……哗啦……”清风老道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得身后一阵餐盘落地之声,正是方才出去加热饭菜的余子添。
余子添热好饭菜端进屋来,正好听到清风老道的话,一听要随他四处游方,离开爷爷,心中一惊小手一抖,端不住的盘子摔落在地面。
余子添顾不得落地的盘碗,连忙扑倒在老余头的身边一把抱住老余头失声痛哭,“呃……唔……”余子添一边摇头一边口中发出不明的叫声。
“子添呐……”老余头看到余子添如此,心中怎会不知他所想,连忙安慰道:“子添别哭,爷爷这不是还没有答应呢吗!”说罢,抬起手抹去余子添脸上的泪珠,又以商量的口气劝慰道:“唉,爷爷不想你一辈子做个哑巴,有口却不能言,现在既然道长有办法能医治好你……”余子添一听哭得更凶了,紧紧抱着老余头不撒手。
“余子添呐……爷爷年龄大了……你还小,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等将来爷爷走了,你一人该如何生活?”老余头与余子添相依为命多年,一想到终将有一天要分离,老余头心中也是不舍,眼中也沁出热泪来。
“拜道长为师,既能医好你的哑病又能学到技艺,有什么不好的呢,不过是离开爷爷一段时间,等你治好了病、学成了艺可以回山上看爷爷呀!”老余头抹了一把眼泪,低头慈爱的看着余子添,“我还想听你亲口叫我爷爷呢……”
“啊……啊……”余子添突然止住不哭,转身对着清风道长捶打起来,仿佛想把这个将要拆散他们爷孙二人的“罪魁祸首”打跑般用足了力气,清风老道自然不痛不痒,但也是手足无措,僵坐当场。
“子添,不得无礼……”老余头拽过余子添,捧着他满是泪痕的小脸厉声发问:“子添……你想一辈子待在山上只做个哑巴吗?你想一辈子待在山上只做个山野村夫吗?你想一辈子待在山上只做个守着爷爷的废物吗?”
“啊……呃……”余子添那含着泪花的眼睛透出坚定不移的神情,不住地点着头。
“你……唉……”老余头既欣慰又无奈,“好了,别哭了,爷爷不让你走了!”
余子添一听噗嗤一笑,鼻涕都拉出花来。
“去先洗把脸,再拿笤帚把地上的破瓷烂碗扫干净……”老余头看着余子添破涕为笑,无奈摇头对着余子添说道。
余子添听后,连忙跑出外面洗脸拿扫帚去了。
旁观的清风老道看着爷孙二人情深的模样,心中感动之余又是羞愧难当,便想起身告辞:“余老哥,贫道羞愧,没有帮上忙……我……”
“诶,道长哪里话,你诚心相帮,老头子感谢还来不及,千万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反倒是子添那孩子冲撞了道长!”老余头抱拳一脸歉意,清风老道有心帮忙,但必须遵守人家的规矩这点老余头心中自是明白的。
“道长一路云游跋涉想必身体也是乏了,我带道长去卧房安歇吧!”饭菜被余子添打了大半,想来是吃不成了,老余头只得安排清风老道休息。
清风老道一顿吃喝也不好意思说走就走,只得跟着老余头来到卧房。
老余头安顿好了清风老道,转身出门,清风老道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心安,他想到了安心道观,想到了老观主和道观中那一群老弱。
清风老道这一路见闻甚多,他想起饿殍遍野的村庄里打算易子而食的枯瘦妇人、想起高楼大厦间的街道上满是丢弃的馒头精粮、想起山野间为一车财宝大打出手的倭贼匪寇……这清风山上的爷孙情深却是从没有看到过、听到过的。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交杂翻转,良久,终是疲惫了,慢慢地他闭上了双眼缓缓睡去,却不知在梦中看见了什么,让他的眼角划过一丝泪珠。
清风老道醒来已是傍晚,“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觉了……最近的一次,应该就是安心道观被毁的前一天晚上吧……”清风老道想到。
“子添呐……快添水等热上干馍,就去把道长叫醒!”老余头的话从屋外传来,“呵呵,刚才我到鸡窝看了一眼,阿花又下了五个鸡蛋呢!一会儿去捡来,咱炒了吃。”
“啊……啊……”余子添高兴的叫声也传进了清风老道的耳朵里。
清风老道坐在床上正听得入神,门就被端着木盆、肩上搭着手巾的余子添轻轻的推开了。
余子添看到清风老道醒过来,将盛着半盆水的木盆和手巾放在卧房的桌上,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招了招手示意他起床吃饭,转身出门了。
清风老道看着余子添灿烂的小脸,心中一暖,又不知在想什么出神了。
直到余子添二次叫门,这才起床洗脸出门。
“道长歇息的可好?”老余头正端菜上桌,看到清风老道端着木盆出门,连忙接过开口问道。
“好好,多久都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清风老道抱拳谢过,一脸感叹。
“哈哈,如此甚好!”老余头将木盆放在屋外,笑着引清风老道入座。
清风老道看着桌上的饭菜有些出神,老余头察觉清风老道神色恍惚开口问道:“道长,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我……”
清风老道听到老余头的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道:“不是……贫道是在想……自从安心道观被毁,再也没有心安过,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的踏实觉了!”
“我做了一个梦啊……梦到了安心道观的一帮老弱耕田浇园,梦到了老观主教导我练功诵经,梦到了外出主持法事的师兄带回来的点心和糖果……那点心酥软糖果甘甜……真好啊……”清风老道望着桌上灯盏里的火苗喃喃道,“真好啊……那时候……无忧无虑练功打坐,研读经文……真怀念啊……”清风老道低沉的声音中透着落寞和伤感,不知不觉间对自己的称呼也悄然改变。
“道长不必感伤,往事如同流水……”老余头正欲宽慰清风老道,却见清风老道摇了摇头,只得继续看着他说话。
“在外游方许久,不说历经世间百态,也看得凡俗中一些事情……我从来不是江湖中人,自打安心道观被毁,立志云游从来都是自欺欺人,逃避现实罢了……”
“我是多想回到当年在安心道观练功诵经、耕田浇园的日子啊!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坐在一旁的余子添虽然年龄尚幼,但也能从清风老道的话里听得出那饱含追忆往昔、无奈伤感的情绪,可他口不能言,只得是伸出小手拽了拽清风老道的袖子,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伤心难过。
清风老道看到余子添的动作,心中一暖,伸出手慈爱的摸了摸余子添的头,突然扭头对着老余头说道:“余老哥……我想在这清风山上安顿下来,我想收子添为徒!”
“道长不是志在……”老余头听后一愣,说道。
“诶,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的,都是假意,做不得真!这……才是真的!”清风老道看着发愣的老余头,轻笑道。
老余头这才反应过来,忙对着余子添说道:“子添,快跪下,磕头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