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洛央国边境驻军了无音讯的事情,引起了萧云晞的注意。他虽然未曾从军入伍,可这两年来与原本在外带兵的承平王走得近,也知这种情况十分罕见。
在安中城里前几日的谈判都只是苏薇他们的事情,并不需得他这个王爷出席,萧云晞便带了南庭和一半的神武军,打算南出安中城,去阳淮关的齐军大营里一看究竟。
听到他有此打算,洛央国的国主赤淮惊得差点当初跌坐在地。
“殿下,这可使不得,现在阳淮关的川都军队与我们两军对峙,往前一步便是战场,殿下尊贵非常,万不能去那般危险的地方。”年过半百的赤淮苦口婆心,只盼着能劝萧云晞打消念头。
他们刚刚才因为一个丹图王子的死惹上了川都国,万一大齐这个被齐帝捧在掌心的五皇子再出了事,那他们洛央国这次大抵是真要灭国了!
“国主放心吧,本王今次领皇命而来,就是要去齐军大营宣旨,本王惜命得很,这一路都会万般小心的。”萧云晞笑着宽慰老国主,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还顺口编了个谎话来说服他。
眼下赤淮劝不下,大齐诸位官员在与之商议之后,也找不到能说服他留下的理由,只得依了萧云晞的意思,为他打点行装,准备出发。
等得随行的人都整顿好了之后,萧云晞又把苏薇叫到了身边。
“若是川都的人谈判时出言不逊,有意折辱于你,不要忍着,有些委屈,不是你应该受的。”萧云晞顺手将苏薇垂落到肩头的发带理到了她身后,压低了声音说。
“微臣自有分寸,还请殿下一路多加小心。”苏薇没有直接了当地应了,只是含糊其辞地答到。
她知道萧云晞说的是什么,川都国一向轻视女子,那日丹图王子在清乐坊中的言辞,只怕川都国大部分男子都是这般想的。
她也知道不管是她,还是其他女子都不该被这般对待。
可是,当初清乐坊的一时难忍,才酿成了如今这样的祸患,这一次,她不会这么莽撞了。
萧云晞说走就走,苏薇总觉得,原本盼着他们早日赶来的洛央国国主,在被萧云晞这么一吓之后,越发憔悴了。
果然,萧云晞走的第二日,国主赤淮就病倒了,偏偏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敢对外称病,每日都要强打起精神来接见几国的使臣。
在苏薇他们加入和谈之后,川都国一改前几日慢悠悠谈判的态度,第一天就与苏薇和仲景商讨处置刺客和安置丹图王子遗体的事宜。
川都使臣坚持要让洛央国以国葬礼仪送丹图王子回川都,可这国葬之礼,除却一国之主和对国家贡献卓著的臣子可享外,就连嫔妃和王爷公主们都不可僭越,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他国王子。
这是底线,不管是洛央国还是大齐,都不愿退让。
几番争执不下,就在众人都觉一筹莫展之际,苏薇突然想起了马上就要举行的千佛宴。
“贵国举办千佛宴在即,如今各国高僧和崇信佛家的宗家贵族都在往川都国来,现在即便是洛央国以国葬之礼送丹图王子遗体回国,诸位大人难得不怕此事冲撞了千佛宴和前来的贵人们?”
这千佛宴不仅是佛教盛典,因着此际西荒诸国里,甚至会有皇室贵族前来观法会,所以也算得上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外交盛典,若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贸然以国葬送丹图王子回去,不仅冲撞千佛宴,叫别国的人见着这般有违礼制之事,只怕也会影响对川都皇室的风评。
果然,苏薇这般一提,几个使臣都有些迟疑了。
他们当初提起国葬之事,本是因为知道洛央在这件事上强硬着不会答应,他们便也可以借此来索求更多。
可如今大齐插手此事,被苏薇这么一说,他们都觉这个希望只怕是要打水漂了。
“此次我朝空海寺慧能上师座下的高僧前来参加千佛宴,如今正在广莫城,不如张大人上禀你们的陛下,看可不可以让高僧在洛央国替王子殿下和余下诸位大人举办一场法事,之后再由高僧护持殿下的灵位回国。”苏薇见状,乘胜追击。
西荒诸国皆崇信佛教,僧侣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更遑论是慧能上师这样的得道高僧的坐下弟子。
“这……”川都使臣有些迟疑了,一来,苏薇说得不错,千佛宴是川都国几年难遇的大事,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送丹图王子回国,可能正好赶上千佛宴开宴,会有冲突;
二来,那可是慧能上师的高徒啊,慧能上师一生精修佛法,还远赴圣地请佛,西荒大漠上有传言,说听得慧能上师讲佛的人,瞬时便可立地成佛,虽然有些夸张,可是,能得慧能上师的高徒主持法会超度,护持回国,对于丹图王子来说,也是无尚殊荣了。
“此事张大人可先递信跟你们陛下商议,不过,这春日天气渐热,丹图王子只怕等不了太久,还请张大人务必先以死者为重,让殿下早日入土为安。”
谈了一个早上,眼看川都国的使臣终于有了点松动,苏薇也不急着逼迫他马上决定,只说了让他们先行考虑之后,结束了这一场和谈。
从行馆里出来,仲景长长舒了口气。这么多日来,今天总算听到点好消息。果然先前他们料想得不错,大齐的官员过来给川都施加点压力的话,他们的和谈也能更顺利些。
“苏大人真的能请到慧能上师的高徒来主持法事,还护持他们回国吗?”鸿胪寺的葛鸿葛大人可就没仲景那么舒心了,等得看川都国的使臣都离去了,才沉声问了一句。
他们这一路来,可没遇到过空海寺的什么得到高僧。甚至在准备离开邺水城前,鸿胪寺曾去空海寺打听过,这次慧能上师刚刚从圣地归来,似乎并没有要参加千佛宴的打算。
他这么一问,一旁仲景一愣,又满面忧心地看向苏薇。
“这是自然的了,那位高徒一向以拯救黎明苍生为己任,若知事关三国安稳,他一定不会推辞的。”苏薇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与二人告辞之后,没有回驿馆,而是赶去安中城的县衙,准备请他们帮忙堵截会西来的莲华小师傅了。
那日莲华说他留在广莫城看完天舞祭之后,会西来经洛央国去川都国。
如今洛央西境多处封锁,莲华要去川都国,必定会经过安中城,想找到他不难。
怎么说,人家也是正经的慧能上师的徒弟,莲清主持的小师弟,虽说对世事有些懵懂无知,却是小小年纪精通佛法,区区一场法事,必然是难不倒他的!
听到川都国松口的消息,洛央国老国主的精神都好了几分,晚间在行宫中设宴款待了大齐一众官员。
推杯换盏,说的都是夸大齐的好话,还说阳淮关传来消息,宁王殿下已经在赶回安中城的路上了。
萧云晞已经走了三日,能听到他折返的消息,不仅是老国主,大齐官员们也都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份欢喜也只是维持了半日而已。
第二天坐下来再谈,川都国使臣同意了苏薇的提议,可除此之外,对于向洛央国索要的赔偿,半分都不能少。
双方争执不下,川都国的使臣似乎是这几日忍耐苏薇已经忍到了一个极限,话到最后,猛地拍案而起。
“这件事,全因王子出使大齐而起,你们大齐先是推拒金佛不愿借,如今说是来调停,口口声声却都帮着洛央国!”川都使臣冷眼看着苏薇,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派个女人来跟我们讨价还价,这明摆着是看不起我们川都国,你们若是还想再谈,明天叫苏允墨来,若是他不来,我等这遍送信阳淮关,让我们的宣武将军率大军来跟你们谈!”
“苏侍郎来此,是领命与洛央国主洽谈国事,这次调停的主使是下官和葛大人,不管大人或是你们陛下有什么要求,都只能与我们谈。”苏薇也并不退让,她自桌前站了起来,冷眼直视对面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川都国使臣。
“既然如此,明日就请苏郎中不要出席了,我们受够了看一个女人指指点点,若是大齐真想促成两国和解,那么,就让我们看到更多的尊重,我们不想再在这张桌子前,看到任何女人!”
这一场谈判,就这么不欢而散。
“苏郎中,这件事情,要不要去问问苏侍郎?”从大殿出来,葛鸿快两步跟上了苏薇。
他也随苏允墨出使过几次了,和谈中两厢僵持不欢而散的时候也是遇到过的,可今日这般,只因着以前没有女官出使,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如果妥协,明日和谈苏薇不来,这不仅是不尊重苏薇,而且也算是对川都国的一种退让了,很可能让他们乘胜追击。
可是不妥协吧,他们今日把话说得那么死,明天若是见着苏薇在旁,不愿再谈了,这也会让和谈陷入僵局。
“先回去跟其他几位大人商议一下吧,明日和谈之前,我们总是能想出办法的。”苏薇叹了口气,虽是这般说,却是毫无底气。
到底要怎么做呢?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子的事实,也改变不了那些川都国的人对她这个女官的偏见。
她毫无头绪,却并不想去问苏允墨。
这是她的第一次与外邦使臣的谈判,她想向苏允墨证明她可以,而且,她也不想再那么依赖他了!
“苏薇!”
然而,她和葛鸿刚走出行宫,还不等回住处去,却听得远远有人喊了她一声。
熟悉的声音让苏薇和葛鸿都顿住了步子,循声望去。
宽敞的街道上,有人策马而来,一身玄色锦袍还裹挟着远归的风尘仆仆。
夕阳下,自城门一路策马狂奔而来的萧云晞在他们面前勒住了马,他朝着向他行礼的葛鸿点了点头,随即自马上朝苏薇伸手:“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萧云晞回来得突然,这话也说得莫名其妙,苏薇微微愣神之际,便已经被他伸手一捞,落到了马上。
葛鸿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沉沉叹了口气。
都这个时候了,苏郎中居然还跟着宁王殿下跑了,看来今日和谈之困,还是要去请教苏侍郎才行了。
葛鸿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果然女子为官就是不比男子,大事当前,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这边,被萧云晞拽上马背的苏薇神色恹恹,还在抿唇想着怎么解困。
等得萧云晞勒了马,她才恍然抬头,发现他们停在了一个酒楼前。
这几日阳淮关局势紧张,却也半分阻止不了这边境城池的繁华,此刻,正是晚饭时分,酒楼宾客盈门,颇为热闹。
“殿下带微臣来这里做什么?”苏薇在他之后下马,仰头看了看酒楼的牌匾,有点想转身回驿馆去。
“本王为了你们如此奔波劳累,你难道不该给本王设宴接风洗尘?”萧云晞不给她开遛的机会,一把抓了她的手腕就往酒楼里走。
等上了二楼,苏薇发现南庭和随他一起去阳淮关的神武军们都在,萧云晞包下了整个二楼,已经让他们提前开宴了。
苏薇看着这些原本只是守卫帝都的军士们这段时日跟着他们一路又是下崖底,又是穿沙漠,遇上沙暴不说,还看着同伴被莫名其妙杀死在高塔里而不能寻真凶,也是实在辛苦,她心生愧疚,便也不走了,乖乖跟着萧云晞入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