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什么?萧云晞抬眸想了想,这也多不过半年的时间,可是当初初次跟着苏允墨和礼部官员出使洛央国,出关到西荒的事情,已是恍若隔世。那个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在西荒,或是说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大危险大抵就是葬月城的那一场沙暴了,却没有想到,那场沙暴,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开始罢了。
“广莫城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沙漠里的小城罢了,可为什么自沈家拥兵占城之后,百余年来,大齐都只能与广莫城以一种盟约的方式捆绑共生着,而不能干脆发兵将其占据了?”这几日广莫城中严行宵禁,此刻长街上除却十余步外的傅老将军,还有跟着他们的几个护卫之外,空无一人,苏允墨看着蔓延到黑暗里的宽阔街道,缓缓说着。
“从前是因为西荒局势不允许,大齐若是出兵来伐,周边各国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等得这广莫城到了朗和手里,朝中伐广莫城的声音就少了许多,这都要归功于朗和这些年力求拉拢大齐诸多官员的功劳。”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苏允墨仿佛又成了那个还在朝中的任职的礼部侍郎,他跟萧云晞讲起这般厉害关系,风轻云淡,如今这事关一座城的生死之事,似乎都跟他们无关一般。
“刚刚傅老将军说的话虽然有些偏激,可是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齐帝治国有方,可是对傅家的确有亏欠,当初广莫城之事,即便是与齐帝无关,帝都几个大族也必然脱不了关系,赢家便是首当其冲。”赢家只是两朝为臣。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位及权力的顶峰,若不是在这几件大事里有点手笔,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权倾朝野的地步。
“城主今日为何突然想起与本王说这些?”萧云晞默默听罢,想了须臾,忍不住问道。
除却第一日剑拔弩张的兵戎相向,之后几日苏允墨对他便十分客气,不仅没有再对他刀剑相向,反而待他如朋友一般,还会与他议论这个中局势。比起敌人,如今的苏允墨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老师。
“苏某与殿下此刻虽是敌人,可这广莫城与大齐之事终有解决的一天,殿下也终有回朝领政事,殿下是如今几位王爷里唯一一个多次到西荒的,如今殿下身临其中,越是了解当下的情形,日后对广莫城和对大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前面已经见到城主府前晃动的灯火,苏允墨看了萧云晞一眼,“于公而言,在政权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苏某并不希望与殿下结仇,于私而言,此事终了,我无法将阿薇留在广莫城,到时候,她还要托付给殿下照顾了。”
说起苏薇,萧云晞笑了笑,默了须臾,才点了点头:“苏城主放心吧,不管日后结果如何,苏薇在本王心中的分量并不比在城主心中轻,本王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若说先前还在苦苦纠结苏薇对自己的感情,有些迟疑不定,到如今,萧云晞已是在心中认定了,此生非她不可。毕竟,这一辈子,想来也再遇不到另一个会与他几次生死与共,还为他不惜与手足亲人拔剑相向的女子了。
比起广莫城里这几日的风平浪静,大齐皇城里因着苏允墨和傅老将军此举,已是风起云涌。
那日在上书房中商议无果,这几日朝中避战的声音却是不少。毕竟这好不容易换来的几年太平盛世,他们不想就这么轻易打破。
若只是对付一个广莫城或者其他西荒小国便也罢了,现下镇守广莫城的,除了十万毗黎军,可还有数十万傅老将军麾下的西境驻军。
要说这傅老将军也是本事,当初傅丞相入狱,那傅老将军是交了兵权,只带着一万多亲兵调配到西境驻守的,不过五年的时间而已,那些驻派西境的大军竟然就这般被他收归麾下,即便是知道此举叛国逆君,却也都做得毫不犹豫。
大齐兵力不弱,可是,要他们攻打齐军,这与手足相残又有什么区别,何况,如今魏怀人在广莫城,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只有沈在野一个。那沈在野虽然军功卓著,可是谁不知道他私下与苏允墨交好,这几天朝上议论此事,他这个兵马大元帅揣了手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想管的态度。即便是有心请战的人,却也不放心将这伐广莫城的任务交到沈在野手里。
现下纵观朝野上下,一心主战的便只有赢相了,一连五日,赢相每日都力主战事,只说眼下仅仅凭借苏允墨的一面之词,名不正言不顺,广莫城中多有动荡,正是大齐一举收复广莫城的大好时机,至于困于城中的宁王殿下,他们大可与洛央国或是北渊国商议,带了高手,借机潜入,接应殿下出逃。
赢相的话说得生硬,虽然未曾言明,可话里行间无不再提醒众人,那如今驻守广莫城中的傅老将军,怎么说也是宁王殿下的外公,除却书信和急报,这几日广莫城中半点消息也无,这挟持皇子要挟大齐的举动,说不准还是殿下和傅老将军伙同那苏允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若不是看萧铭风脸色阴沉,只怕赢相还要请旨,囚禁傅贵妃。
朝堂上终日悬而未决,后宫里也不得消停。自从知道萧云晞被困广莫城之后,傅贵妃日日以泪洗面,频繁发病,恍惚间还曾念及早夭的幼子还有那个明令不准再提的姐姐,几番落泪哭闹,病弱的贵妃还有些寻死之举。
萧铭风本还想自傅琳这里寻到个法子,解决这两难的境地,可见傅琳受此刺激,终日疯疯癫癫,他甚是心疼,每日除却嘱咐太医好生看护之外,倒也没了任何拿她来做文章的打算。
眼看回函的日期将近,先前苏允墨他们送来的急报里写得明确,他们要求与大齐议谈脱离之事,若是大齐久不回函,他们便先杀臣子,再杀宁王。
几番思量,萧铭风还是决定否决赢相主战之说,送书广莫城,愿意与之谈判,而这谈判的人选,朝中遍议下来,最后重任落在了礼部尚书柳折和永安侯谢清远身上。
一直站在朝臣之中安然看戏的永安侯听到这差事的时候,庄严肃穆的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举荐的御使大夫赢怀风说,永安侯贵为皇亲,又是朝中栋梁,身份尊贵,做事稳重,与苏家兄妹并无过节,此去最为合适。这真是人在堂上站,锅从天上来,好事摊不上他,怎地这般苦差还要让他早打算闲养教子的侯爷赶上。
自朝中回来,枯坐厅堂的永安侯愁眉苦脸,一双眼落到刚从国子监散学回来的儿子身上,原本肃然严厉的神情完全消失不见,只余了浓浓的哀伤和不舍。
自从苏薇他们在广莫城出事之后,谢沉麟这几日致力于在京中打听各种八卦,他还不能入朝,眼下想知道苏薇是否安好,也只能通过这般途径。
进门看到自家老爹那般眷恋和哀怨的眼神,他是着实吓了一跳,抖落了一身酒气,站直了身子:“今日是云三宴请诸位同学,儿子多喝了几杯,这才回来晚了,父侯若要责罚,尽管吩咐便是,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本是想着自家老爹这般,大抵是因着他这几日趁着他们前朝事忙,所以总是偷偷跑出去溜达被气坏了,气得脸上都表情都变得扭曲奇怪了。却不想,话音刚落,谢侯爷突然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几步就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搂在了怀里。
抱着儿子的谢侯爷长吁短叹,谢沉麟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弄明白了原来自家老爹是被派去出使广莫城了,陛下还有严令,明日就要动身启程。
“陛下委以重任,父侯可一定要不辱使命啊。”眼看谢侯爷满眼不愿,谢沉麟却是郑重嘱咐。
想当年他家老爹那也是能提剑上阵的英雄人物,等得战事平定,这几年天下太平了之后,那个曾在军中叱咤的谢侯爷在京中闲养,如今原本英武的军人都养出了一个大肚腩来,谢沉麟一直觉得自家老爹这般实在可惜,这会儿听到他被委以重任,心里是十分高兴。
不仅高兴,他还忍不住琢磨着,想要设法让自家老爹带他同行,毕竟他着实记挂苏薇的安危,在这帝都到处打听,总是比不上去西荒眼见为实来得心安。
这般想着,等得安抚了郁闷的老爹,谢沉麟趁着谢侯爷不注意的时候,带着擎苍偷偷离开了永安侯府,心情愉悦地往皇城去。
若是直接跟老爹说起打算,老爹必然是不会允许的,想要计谋得逞,那还得去求太后才行。
因着颇得太后宠爱,谢沉麟手上有皇家的腰牌,白日里可以凭玉牌自由出入皇宫。只是每次用这牌子,都是为了进宫告萧云晞的状,这半年来萧云晞不与他对着干了,除却跟随母亲进宫请安外,他已经许久没有自己进来了。
这大齐皇城巍峨,宫墙层叠,弯弯绕绕,走着走着,谢沉麟便失了去寿康宫的方向,绕了几个宫道,才发现自己竟然绕到了昭阳殿外来。
此刻下朝已久,便是留在上书房议事的臣子们也都散了。昭阳殿宫门里外都空荡无人,谢沉麟叹了口气,刚准备折身离开,却徒然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声音还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