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渊国到广莫城,大齐一行官员都走得轻松自在,毕竟两国都未曾撕破脸,就将这退婚之事解决了。虽说苏薇因此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如今也已见大好,只不过,虽然都知道那日在北渊国朝堂上,萧云晞那般说只是计策,可是,如今众人再看苏薇,眼中总多了几分不同,毕竟,这宁王殿下先前与她关系就不错,今次之事后,谁也说不好,这苏薇回了邺水城后,会是什么样的地位?
那日醒来之后,苏薇虽然没有继续昏迷,可总是时常觉得昏昏沉沉,有气无力。起初她还以为真的是因为自己落水后落了病,可一路乘车缓缓过洛央国到广莫城,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病”,只怕多是因为苏允墨的缘故。
刚到广莫城驿站,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郎和城主突然发疯了。
来报信的是城主府的小厮,浑身是血的小厮一路跌跌撞撞,冲进驿馆的时候,满面惊恐,他被几个护卫架住的时候还忍不住瑟瑟发抖,不停往身后看,生怕有什么在后面追赶自己一般。
“到底出了什么事?”萧云晞本还在与苏允墨商议这次退婚后两国新订盟约之事,听得外间的动静,出门来看到那小厮身上的血迹,惊讶不已。
“今日郎和城主突然狂性大发,提剑在城主府中胡乱砍杀,杀了城主夫人和小少爷,现在在府中大开杀戒,我……我们……”小厮还未把气喘匀,便已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殿下,这般情形,你看该如何处理才好?”苏允墨拢了袖子,看向萧云晞,不动声色地问道。
“魏怀,带人随本王去城主府看看!”那小厮话只说了一半,可“大开杀戒”几个字却叫人听得心惊,萧云晞面色微沉,唤了魏怀,带着南庭和几个随行的护卫,出了驿馆,往城主府去。
昏昏沉沉的苏薇推门出来,眼看院中只剩了苏允墨,皱眉唤了他一声。
“秋白,守着阿薇,让她乖乖在房里休息,不要乱跑。”苏允墨应声侧头看了她一眼,却也只是淡淡吩咐了秋白一句后,径自离开了驿馆。
“兄长这是有何打算?”苏薇这几日都是萧云晞和苏允墨他们在照顾,她已是万分小心,却是不知苏允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动了手脚,这气虚体弱的毛病一直都没能减轻,此刻靠在门口,看着苏允墨离去,秋白抱了长剑靠过来,苏薇知道自己只怕是无法溜出去,便也只能垂眸问道。
“不管公子想做什么,都不会祸及你,你放心,有公子在,一定会护你周全。”秋白看着苏薇,神色有些复杂。
苏薇的身世,苏允墨昨日告诉了他,还特意嘱咐了他这几日着人去细查此事,他没想到,这两人之间,除却隔着苏允墨的灭族之仇外,苏薇还有这么一个一言难尽的身世。
他一直追随苏允墨,自知道他的计划开始,便早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他没想到天意弄人,苏薇国破家亡,很大程度上居然可以说是拜苏允墨所赐。
看如今他们两人走到这般田地,秋白突然怀念起了当初在云山书院的日子。只怕今日之后,那般悠闲祥和的日子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苏薇听了秋白这般说,也没有多问。在听到郎和发疯的时候,苏薇便已经猜到了苏允墨的打算。
苏允墨想要报仇,让郎和发疯杀了自己的亲人,已算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了,而郎和这般,想来这广莫城城主之位他必然是保不住了。
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此事将急奏呈禀陛下,并由广莫城众官员推举新一任城主,由陛下批准过后,下旨召其就任。就像二十年前广莫城事发后,郎和虽然并非苏家人,可因为满城官员举荐,陛下也未曾驳回,而是应允了他稳坐城主之位。
不过,如今的情况又有点不同。今次在这广莫城内外,驻扎着近三万西境驻军。若是以大齐的立场来考虑,眼下正是招安广莫城中官员,以武力夺回广莫城的最好时机。然而,苏薇觉得,这带兵驻防的傅老将军怕也是苏允墨的同伙,得他兵力相助,苏允墨想夺回城主之外不费吹灰之力,而这关键的一点,再于苏允墨想如何处理广莫城与大齐的关系?
萧云晞和魏怀带着人到城主府的时候,府中护卫们皆守在府门外,朱红新漆的府门紧闭,门口除却广莫城的官员们,还有冯黎带领的两队毗黎军。
看到萧云晞他们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原本焦急不已的冯黎下意识地按剑挡在了府门前。
“里面情况如何了?”萧云晞曾与冯黎一起去白沙堆和葬月城,走了这么一遭,两人也算熟识了,对于冯黎这下意识的动作,萧云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顿住了步子问道。
“城主他只是偶感不适,如今闭府不见人了而已,殿下无需担心。”冯黎其实不太明白为何萧云晞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一行人明明刚到广莫城,先前他们派人去问候过,萧云晞也只说在此休整一夜之后便会动身回云际城,却不想,他们这般前来,竟是知道了城主府里的事情?
先前为防止与北渊战起,傅将军带兵驻扎广莫城,这些时日那些西境驻军城内城外各占一半,对他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威胁,这会儿若是这个大齐皇子在察觉了城主发疯之事,只怕不等他们想出应对之法,大齐便会趁机占了广莫城。
虽说这广莫城一直隶属大齐,可是自苏家第一位城主统治城池起,广莫城便独立于青铜关外,从未受过大齐太多约束,若是这次大齐趁机将广莫城收回去,取消城主世袭制,改为派遣官员前来治理,这对广莫城来说,是一个让城中百姓和军中将士们都难以接受的重大变故。
“无需担心?”萧云晞见冯黎这般,蹙了蹙眉,侧头看向紧合的府门,“本王如今有要事要与郎和城主商量,此事事关广莫城的安宁,你们都给本王退开!”
萧云晞自然也是明白冯黎他们的顾忌和担忧,可是,这郎和发疯之事,他们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毕竟这广莫城是西荒各国都觊觎之地,如今郎和出事,稍有差池,只怕免不了一场兵戎相见不说,广莫城还很有可能落入他国之手。
“城主先前吩咐了,未经他召见,擅自闯府皆以军法处之,殿下若是有事,自可与几位大人移步驿馆相商。”小运行额这般态度,让冯黎越发确定他们已经知道了郎和出事。
这吩咐是郎和卧病之后交代的,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郎和会有今日这般发疯之举,现在不仅是他们,文官们也没了主意,其实冯黎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只是他冯家世代都是毗黎军出生,他年轻时候更是受过郎和恩惠,他知道这广莫城独立于西荒商路上的意义,他从来只认城主,未曾将自己当做过大齐的人。
“本王贵为大齐皇子,本王见不见郎和,只怕不是你一个小小将士说了算的,你若再不让开,休怪本王不客气。”萧云晞也不愿再与冯黎多说,冷眼扫了他一眼,身后魏怀和南庭都已按剑上前。
一时间,原本守在门口和府前的毗黎军也都踏前一步,城主府前的局势,顿时变得有几分剑拔弩张。
僵持之际,众人却是听得不远处整齐急快的马蹄声传来,须臾间,便见了百余名西境驻军策马踏过长街,在城主府门前整齐地停住,所有人翻身下马,将毗黎军和冯黎他们团团围住。
乍一见的西境驻军,魏怀脸上有了笑,这陛下下旨让傅老将军带兵驻扎广莫城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如今城主府里出事了,这些广莫城的将士若想造反,有傅老将军他们的军队在,倒正好可以镇压一二。
“这城主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如今宁王殿下知道,广莫城的众将士和百姓们也都知道了,冯将军也无需再为郎和隐瞒,你不会真的觉得,那发疯杀人的郎和,还会有清醒的一日吧?”
然而,那些围拢过来的西境驻军只是将他们都围住后,便没有动作,有人自银甲负剑的西境驻军们身后走出来,雪衣宽袍,拢了袖子,声音疏淡。
然而,就在他越过西境将士,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不仅是郎和,便是缩在一旁的几个广莫城的贵族文臣们都是一惊。
所有人的眼都落在苏允墨身上,满眼的不敢置信,愣了许久,冯黎才喃喃唤了一声:“苏……苏城主?”
“冯黎,你冯家世代为我毗黎军中的忠良,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宣誓誓死效忠苏家,为何如今到了你这一辈,却是这般忘恩负义,竟是做出这等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举?”苏允墨拢了袖子,抬目扫过众人,不理会一旁讶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萧云晞和魏怀他们,他只是看着那些曾是苏家旧臣的贵族文官们。
这些人,都是曾经发誓要誓死效忠苏家的,可是二十年前,他们或是他们的父辈,却是那般轻易地就背弃了苏家,在苏远和城主府遭此大难的时候,轻易将广莫城拱手让给了郎和。
“你……”冯黎听得他质问,看着那张九分相像的脸,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苏允墨面前。
他们冯家曾受恩于苏家,所以发誓世代效忠,二十年前城主府大火的时候,他不过十余岁,父亲一年前战死沙场,他加入毗黎军没多久。当时整个广莫城都在传,苏城主为了大局,为了广莫城,牺牲了自己和亲族,他虽心中震撼悲痛,可这广莫城不可一日无主,他曾是郎和部下,自是觉得苏家既已无人,这城主让郎和来当也没什么不妥。
他是万没有想到,时隔二十余年,今日竟然还能见着苏远城主!
他不知他是大齐的礼部侍郎,毕竟这传言中的苏侍郎一直避开广莫城不愿前来此处,他们都是只听其名,不见真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着和苏远城主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度,就连年纪,也跟当时的苏远城主相差无几,乍一看得,是真的会叫人生出苏远城主活过来了的错觉。
“郎和二十年前火烧城主府,欠下百余条命债,还以武力威胁,迫使广莫城各家推举他为城主,此等大逆叛国之举,本该人人得而诛之,他作孽二十余年,如今突然发疯,杀妻弑子,也算报应不爽。他这城主之位,本就并非名正言顺,如今府中无人,城中无主,苏某作为苏远城主唯一的遗孤,自该接替这城主之位,重整广莫城,以免周边诸国会有趁乱进攻之举。”
苏允墨拢了袖子,缓缓道出这一席话来,说话间,他扬眉看着冯黎和其他广莫城的文官们。
傅老将军已经带兵镇住了军营中的毗黎军,郎和发疯之事,苏远城主遗孤归来之事,薛夜来早已派人将消息四下散布,拿回广莫城,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所求的,不止夺回原本属于他们苏家的一切这么简单。
郎和接任城主之后,除却那些根基深远的大族官员无法替换之外,早已将广莫城中大半官员替换成了他的亲信。若是郎和现在神志清楚,或许他们还会站出来反对质疑此事。可如今郎和已疯,城中本已是群龙无首,苏允墨又有西境大军相助,见他并无对其他人赶尽杀绝之意,他们倒也没了反抗的兴致,看明白眼前的形势之后,全都纷纷转投苏允墨。
萧云晞按剑站在府门前,眼前的变故让他和魏怀都有几分不知所措。
“宁王殿下不是想入府一探吗?若是殿下现在还有这个兴致,不妨与苏某一起,走这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