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阁的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才停熄。
陆时书一身狼狈在客栈里瞭望着昆明山上的烟火,也看了两天两夜。他有点迷茫,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手染了这么多的鲜血,近百条人命,他知道自己不后悔,可却有点过不去心中的坎儿。
“陆兄。”宋予敲门叫道。
“进来吧。”
宋予进来顺着陆时书的目光看过去,那片天尚有烟尘未散,宋予拍了陆时书的肩膀,道:“生死由命。”
陆时书“恩”了一声,也可没有忘记是谁提供的毒药,开口道:“宋子洲他人在哪?”两天两夜未休息,声音有点沙哑。
“在郊外。”宋予又思忖了片刻,道:“受了点伤,是手。”
陆时书突然顿住,手?那不就是他的半条命吗!
“立刻带我去。”
宋予也知道这人不眠不休的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在第一时间等到宋子洲的消息,可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讲,看着陆时书着急的态度,还是让人自己去看吧,当下也不推脱,直接带着人骑马来到郊外。
陆时书来到的时候,宋子洲正在被人伺候着换纱布,纱布刚刚被揭开,陆时书可以看到那被火撩的没了样子的手,整双手都是水泡,粉色的肉都翻了起来,如果不是见到本人,陆时书都不敢相信这是宋子洲的手!他知道这人平常有多爱惜这双手,他记得这人说过“如果哪天我不能弹琴了,那么我也活不长了。”
陆时书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了,而一旁识趣的侍女早已退下。
陆时书上前想抓住人的手腕,可是手刚伸了出去,又蜷了蜷指尖,感觉一碰就会碎的那样,小心翼翼的,如此几次,他抓到了人的手腕,陆时书手一顿,可看到人的手,感觉眼前更加模糊了。
宋子洲见人半天没有动作,又感觉到人小心翼翼的动作,以为人是害怕弄疼自己,笑着开口道:“我又不是娃娃不必如此。”
陆时书一怔,看向宋子洲,盯着人眼睛,黑色的眼睛里有些自己的倒影,可却没有焦聚,他伸手抚上人的眼睛,轻唤道:“馆主。”
宋子洲猛地抬头,用那双无神的眼看向陆时书,“时书?”突然他笑了,像是得了到好吃的糖果一样,“时书。”
陆时书眼神暗了暗,小心翼翼的为人缠着纱布,道:“馆主,你的眼睛?”
“不过是瞎了。”宋子洲笑了笑,有些安慰的随意道。
“总是不爱惜自己。”陆时书给人包好了纱布,熟练地撩起人的头发。
宋子洲突然身体一绷,陆时书道:“怎么了?”
“没事。”宋子洲摇头,笑道:“帮我绾发。”
“好。”陆时书看着人有些凌乱的发,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把檀木梳,因为宋子洲不爱绾发的原因,没有梳子时陆时书就会用手给宋子洲绾发,虽然喜欢那种顺华的触感,不过用手总是梳不好,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随身携带的习惯。
梳齿穿过污黑的发,一点一点向下移动,宋子洲突然蹙眉,轻道:“疼。”带着点尾音,有点撒娇的感觉。
陆时书一看才发现原来有一缕缠在了一起,陆时书拿起那缕发,一点一点将其解开,他叫了宋子洲一声,“馆主。”
“恩?”宋子洲哼着鼻音。
陆时书将下巴搁在人的肩头,道:“馆主曾说过人都有目的,那馆主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宋子洲思忖着,半晌答道:“在心。”
陆时书抬起下巴,三两下将人的发绾好,用玉冠束之,等做完一系列动作,陆时书才道:“不对。”
“在心。”宋子洲答得肯定,又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陆时书笑着将谭木梳随意放在一旁,却没有了在用的意思,这个梳子是陆时书千挑万选才选定的,要看颜色亮不亮、看纹路美不美、看质量好不好,如此千挑万选的梳子只用了一次就没了再次利用的价值。
“我的目的是保护馆主。”
“保护我?”宋子洲笑着道。
“保护馆主。”陆时书有重复了一遍,眉眼漾开的温柔仿佛能把人腻死在其中。
宋子洲心里突然有些怪异的感觉,可他却说不出来,所以他只是笑着。
“馆主想去江南吗?”陆时书习惯这种寂静,当那一面在的时候,总是他一个人讲话的,伸手为人拢了拢衣领,开口道。
江南是个好地方,美景遮掩着血色,凝静遮盖住复杂,看似一切如流似水,可巨大的漩涡却在转动,想要吞噬闻声前去的人们,蠢蠢欲动。
宋子洲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而是开口道:“我的琴。”
“馆主的琴在我那里,保管的很好。”陆时书也不在意,笑着道,他知道宋子洲有多宝贝他的琴,那怕在牢房里的日子,他也交代了侍女要每日清理爱护。
宋子洲看了眼自己的手,动着指尖,那是弹奏《安魂曲》的手势,陆时书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这人弹得是一首无声的琴,等人停了手,陆时书问道:“弹了什么?”
“《安魂曲》。”
陆时书一愣,趴在了宋子洲的膝盖上,他喃喃道:“如果,”
如果什么?宋子洲没有听清楚。
“馆主后悔吗?”陆时书抬头对上宋子洲眼,那眼里有些太多感情,宋子洲伸手虚抚了人的脑袋,道:“生与死之间没有后悔可言。”
“不对的。”陆时书起身,却也没有再过多的纠缠这个问题,他将宋子洲一把抱到床上,道:“馆主休息吧,我们要去江南。”
“好。”
陆时书坐在床头看着人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出了门。
门外苏老已经恭候多时,看到陆时书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少主。”
“苏伯怎么来了?”
“来给少主道喜。”
“何喜之有?”陆时书两人边走边说。
“五大长老中除了三长老,二长老和五长老皆死。”苏老捋了捋胡子,笑道,“大长老已是半个身子入土之人,而四长老又不足为惧,少主的地位只会越发稳定。”
“多亏了苏伯相助。”陆时书笑着答道,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管是木盘还是石凌峰等人皆是不足为惧,有一个人才是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上的人,而且他最重要的宝贝还在他那里,这是个致命弱点,无药可解。
“苏伯可识得郑少卿这人?”
到了客房,陆时书邀人入座,侍人倒了茶,陆时书递与苏老问道。
苏老接了茶,他对陆时书的态度自然满意,虽然意外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依旧是替人解答,“郑少卿是舫主义子的表兄弟,郑悔想必少主也知道,老朽就不再多言了,不过郑少卿这人并无争斗之心,不过郑悔最近倒是和四长老走的很近,少主还是提防这点好。”
“恩。”陆时书点了点头,又问:“各位长老死于谁手?”
苏老沉吟片刻,道:“三长老之死栽赃给了建安王府之女秦安歌,二长老和五长老死在三长老的暗室里,不过从手法来看,三长老和五长老应该死于一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三长老的暗室?”陆时书道。
苏老笑道:“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二长老从尸体看来已经死了有几日了。”
“既然已死,五长老为什么还要去见一个死人?若是是三长老和五长老没有及时处理的,也不急于现在吧。”陆时书思忖着,又道:“既然有人死亡,那么当时在暗室就有第三个人在。”
“第三人又是谁?”陆时书摸着下巴自问。
“少主问得很犀利,这也正是我们想查的。”
“大长老如何反应?”
“彻底调查。”苏老道:“现在舫主已经很少管理内务了,只是余威尚在,而又有四堂想抗衡,听闻少主与舞玉瑶合作取了景州所属,和宋予公子又是朋友。”
“正是。我准备去江南。”陆时书知道苏老话的意思,无非都是借势,没什么自己的势力,提点自己罢了。
“江南?这可不是个好地方。”苏老道。
“意已决。”
“少年人何不轻狂?路都是自己的,少主小心便是。”苏老哈哈大笑道。
“多谢。”
苏老本想着交代一些事,如今又见陆时书有自己的打算,也便不再讲老一辈的人的老套路讲给陆时书了,喝了茶就准备告辞。
临走时,苏老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宋子洲所在的房间,道:“少主,当时有牢里可是为了屋里的那位?”
陆时书自然不相信苏老是不知道的,也客客气气地去世回答了,“是为了宋子洲。”
苏老长叹一口气,情缘这种事情插手不得,而且还是这样一位,他道:“少主莫要让所爱之人成为致命弱点。”
陆时书笑笑不说话,因为他已经成了致命弱点。
“啊!救!”
陆时书前脚一出门,就听到宋子洲屋内传来侍女的尖叫声,一个“救”字刚出,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