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自己来的老师扶了扶眼镜说他就在这个靠门的办公桌上办公,又是一阵寒暄,双方互通了姓名。
那个老师叫做赵一凡。胖胖的,不到一米七的个子,穿着很不入时,大大的脑袋上顶着稀少蜡黄又卷卷的头发,面相倒是忠厚,眼睛却无神,在厚厚的眼镜后面藏着,看着四十上下的样子。
步皑一打听才知道他刚刚32岁,只是比自己大个五岁,勉强敛住诧异的情绪,只是心里不禁感叹居然还有人可显老到这种程度,真是让自己颇为受教。
心里还有一丝异常的情绪,说不出为何,就是感觉这人有点怪。
另外一个桌子上堆了很多的文件,步皑也没有多打听只觉得是老师出去上课了,转过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两个星期不来,积压了许多工作,步皑忙不迭的就开始收拾,又因着右手绑着石膏不能用,工作量自然翻了番,正费劲一个一个戳键盘时,桌子被人敲了几下。
一抬头,看见陈硕那似笑非笑的脸。一个白眼过去,又埋头工作。
“这屋里没有别人了,不用装了。”陈硕索性一下子坐到自己桌子上。
看步皑动也不动,陈硕将手里的面包放在她键盘上,装作无心的说:“不饿?我刚下去吃饭,人家赠了个面包。”
步皑继续白了一眼,手却忠实于肚子,拿起面包就要用嘴里撕开包装。
“哎!你,你咬的开吗?”陈硕猛地一下夺过来面包。
“你是不知道这包装上多少细菌吗?”是了是了,他就是如来佛祖派来的恶婆婆没错了。
“朝你那边方向撕。”陈硕右手拽着包装纸的一包,步皑心里还有早晨莫名的气是相当不愿意听他的话的。无奈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不饿,就非常没有骨气的将左手伸过去。
步皑大口大口吃的没心没肺,陈硕看着十分满意,咳了咳嗓子,十分正经的说:“步老师,以后多多关照,我就在那张办公桌上办公。”
步皑满口肉松强忍着没有喷陈硕一脸,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本善良才慢慢接受了这一现实。
第一天上班要交接原来的工作,还要应付新的工作,忙的步皑焦头烂额,除了中间吃饭,一整天步皑都眯着眼睛对着屏幕。眼看到了下班的时间,一通电话卡着时间打了进来。
挂了电话,步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如何办。
看了眼陈硕,他脸色僵硬的硬挺挺的坐在那,便猜到了他也接到了消息,想要走过去和陈硕商量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仍是呆呆地在座位上,陈硕也是久久没有动作。
“你,要去吗?”陈硕声音低哑压抑。
步皑抬头看着陈硕,这才发现他眼神一黯,竟是满脸的失望。那电话是老易打来的,只一句话。
“周哲溺水,在医院抢救。”
步皑深深吸了口气,强做镇定和陈硕一同开车去医院。
陈硕心里想必也是压抑的很,表面虽没有显示出来,一脚油门却死死踩到底,从头到尾没有减速,将一路的红灯闯了个遍,引得路上起了一阵骚乱。
车内则是一路的静默。
步皑心里现在五味杂陈,无奈和惋惜都掺杂着一些,但最多的还是气愤。
那个跳楼寻死的男生,还是要寻死。
三个人拼死拼活的拦了一场,一群人十万火急的救了一场,最终做了一场无用功。
步皑平时虽然待人和气,但也不是个没有底线的软脾气。只是平日里乐得糊涂不喜欢计较也少有人撞到她的枪口下。
但对于两种人决不能忍受,一种是自以为是,火车拽着牛皮满天飞的人,这种人嘴巴比能力大的人,是不可托。
另一种人是教而不得,屡教不改。这种人跟烂泥一样,好赖扶不上墙,只是白白浪费精力感情,是不可交。
几次三番寻死的周哲,诚然是第二种。
原以为青年人血气方刚闹一场就好了,你倒真一不做二不休了?
真是那么执拗有血性,又何必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狗血电视剧?
大好年华还没正式开始自己的生活因为一次挫败就这样的寻死腻活,想到这里,步皑心中有些气郁,甚至后悔当初费劲去拦他。
诚然见死不救有悖于自己的做人准则,但步皑一直十分坦荡的将自己与根正苗红的道德青年划线划的十分清楚,倘若重来一次不管什么伦理律法之类,定是拉着老易直接走开。
思虑正深,没想到陈硕低沉着嗓子打破了这沉寂。
“我本以为他会开始好的生活。”
步皑又想起那天夜里满身纱布包的跟粽子一般的稚气青年十万分的抱歉,意气风发的振作和满眼的未来向往,心里只叹息一声,也不知如何说出安慰,就呆呆的定在那儿。
“学校开除了他,四年大学,临毕业,他拿不到毕业证了。前几天他跟我聊天,说舆论压的他十分难受,也没有用人单位愿意用他。”陈硕又说,声音里是说不尽的失落。
“可再怎么说,都不应该走这么极端的路。”他顿了顿,再想说什么,嗓子却被卡住了般。
一路再无对话。
手术室外汪易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脸色比当初受伤在医院时还要惨白不少,一双眼睛更显血红,往常满怀笑意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步皑还是头一回看见老易这个样子,想着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愈发的可怕,老易平素嘻嘻哈哈的,和谁都容易交心,这次大概真的是被伤心了吧。
遇到自己这么个不善言谈的人,周哲都能聊的那么开怀,碰见舌吐莲花的老易,又得是怎样的壮志满怀,现在这样,老易心里不知有多失望。
想到这里,也不顾自己的压郁,一大步跨上去对老易安慰起来。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了,他一心想死,谁也没有办法,你不要太难过。”以着一个同样当局者的身份,步皑觉着这样说还算妥当。
一抬头却见老易脸沉的更加厉害,嘴唇紧紧抿着,看也没看步皑,转身走了几步,正对上陈硕:“你也是这样以为的?他是自杀的?”
陈硕没有动静,嘴角抽动了一下,仍是没说话,拳头被握的发响,这是默认了。
汪易璟冷哼一声,转过身走了出去,眼角满是淡漠,等快出了手术室外的长廊才稍停了一下,冷冰冰的说了声“出来”。
步皑被老易的反常弄得一头雾水,生怕他受刺激受的大了,出现什么问题,便急忙拉着陈硕出门跟上他。
医院住院部的建筑盖得十分气派,是个环状大楼,最中心是个巨大个的室内喷泉,喷泉周围种了些高大的热带植被,为了不可惜这景色,楼梯就一圈圈的围着它盖着,每一层都能将上上下下看的清楚。
汪易璟就站在那楼梯扶手那等着,正面对着那壮阔的风景,孤零零的一个背影看上去沧桑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