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去的两人也站在楼梯口,因为不知道汪易璟这是要做什么,一时都没有吭声。
许久,汪易璟也没有开口。只是头抬起,紧紧盯着楼上的忙忙碌碌的一家人。
步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一对寻常父母准备接孩子出院,但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普通家长接痊愈的孩子回家虽不会在医院里欢欢喜喜的大喊大叫,但也不会摆出这份比死了人还难看的脸色,急匆匆的提着东西拉着七八岁的孩子就离开,那神色倒更像是逃难似的。
步皑只当是人家家里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也没去计较太多。只是看着那孩子不情不愿又不敢言语的模样有些可怜。
“你们知道那个小孩是为的什么进医院的吗?”汪易璟朝着那一家离开的方向指了指。
两人自然是被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的不知所措了,懵在那里。
“他是因为在水库玩的时候,觉着新鲜去了深水区,却没有力气回来,开始时还能够大声呼救,一口一口水呛进去,声音就渐渐弱了。早晨送来的时候,还冻得瑟瑟发抖,这还没到一天,居然就出院了。”
步皑正分析老易的话,没想到老易突然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你说,他的父母是不是太大胆了。”
步皑被问的一惊,嘴巴忘了张,这边老易又蓦然转了回去。
“周哲今天因为工作的事情去了趟城西,路经了水库。听见了似有似无的呼救声,又看岸上围了一圈人,却无人下水。就不管自己身上的伤,什么也没说就脱了衣服下去。现在,他要是知道孩子已经出院,大概会很开心吧。”
一段话说的越来越冷,像冷箭似的扎在两人心头。原来,他没有骗人,是真的想要重新开始。
“人,要是犯了一回错,以后的百回千回但凡有一点不对劲,都能让人想到这个错。是吗?”最后两字说的满是凄凉之意。
“可怜他救了人竟没有一个人理解,连小孩家长都不认,跟逃命似的带着孩子就跑了。再怎么样,豁出去命救的你孩子,连你一句感谢都担不起了吗?”
步皑身体一震,情绪一下子激动又加上身上的伤没有养好,只觉眼前猛地一晕,就倒了下去,陈硕手疾眼快的一下子接住。
“我没事。”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
陈硕却没有半点要撒开的迹象,一直搀着步皑到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对老夫妇,妇人掩面哭泣,男人也悲伤的难以自己。不用说应该是周哲的父母了。
手术室的红灯久久不息,周哲的手术不知何时结束。陈硕便轻声劝慰着两位老人,悉心安排他们出去休息。
老易看着步皑有些精神恍惚,也将她拉了出去,找了地方休息。
步皑也不知什么时候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再醒来时,就看着陈硕一脸沉重,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步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大的不安。
正想追问下去,陈硕声音微颤着开了口。
“走吧,晚了就被推走了。”
心脏忽的的沉了下去,急急忙忙的起了身跑出去。
步皑还在心里期待着陈硕的话并不是那个意思,还在期待着没准那青年是病弱被人推出来,还能一脸稚气的向她笑。
直到哭声传来,撕心裂肺。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周哲躺在床上,一身被白布覆盖。步皑站了许久,没有忍心将白布掀开。只是就着那隐隐约约的轮廓,勾画出了那天对生活满怀向往的少年。那个有些腼腆又倔强的孩子,再也不会醒来了。
“步老师,真的很抱歉。”
“步老师,以后我会努力过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生活的。”那男生阳光的一笑,居然是诀别。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步皑对着周哲温柔的说道。
帮着打理好医院的事情,没有道别,老易便离开了。陈硕送步皑回了公寓,自己没有停留,拿了打资料开车离开了。
一夜,过的好像特别漫长。
步皑不知怎么的就从屋里转了出来,坐在小区里的长椅上,木木的抬头看着天空。
黑压压的夜空一声雷鸣转下,接着便是大雨鱼贯而下。
瓢泼的大雨切断了步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流动的水滴成了一睹最密不透风的墙,建造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密室,步皑强迫大脑不去想什么,雨水撕叫般打在身上,却怎么也刷不掉脑海里的周哲。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泪水决堤般的和着雨水一起落下。
陈硕打字的手从未如此颤抖。
将椅子一转,他翻找出一本厚厚的数学资料,一个没拿稳资料撒了满地。陈硕身体僵硬的转了回来,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份文件,用不太灵便的左手笨拙的计算着。
一个晚上,陈硕算了又划,划了又算,却总会在关键的地方算错,竟然连小数点那样低级的错误也会出现。
勉强的压抑着的装作与常人无益的正常生活,这样生活的人,才是最大的病态。
像你一样,才是活着。
夜依野,眠无觉。
汪易璟参加了一场聚会,一场庆祝英雄平安回来的聚会。他就是那个英雄,那个勇救轻生大学生的英雄。
几瓶酒空了,一如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玩笑大家,汪易璟还是那般的不正经,只是今夜醉的有些快,喝了平常的一半,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同事笑称,去了趟医院,酒量给药性压下去了,便把他送上出租车。众人又回去继续聚会,没人注意到出租车在几个弯之后又停了下来。
像换了一个人般,汪易璟坐在酒吧吧台上,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一根接一根的烟吸的紧,烟雾缭绕的没人看的清他的脸。
他要了一杯酒,久久地举着,他将酒洒在桌子上一半。
周哲,你是爷们。
两滴忍得很久的泪终于滑落,与那些洒落的酒融在一起。
天不知喝水亮了,经历了一晚上雨水的重刷,整个城市变的清新不少,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活,新闻就只是看看说说而已的,没有人会去计较别人的不幸,只有自己的不平才值得安慰。
他人即炼狱。
旁人就是如此置身事外。自己,不是也做了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事吗?
周哲的新闻又一次登上头条,不同的是人们纷纷站在他的那边,指责那对父母的不感恩。
就像上次一样征讨周哲一样,正义凛然。
可是英雄已死,他听不到你们的称赞了,他有的只是你们满天铺地的谩骂和一张退学通报。
工作日,无人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