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朝右侧倾斜,伸手拉住了孙良碧,扶她站了起来。“玉纯,别怕别怕,你爹一时情急了,来给祖母看看有没有受伤……”
孙良碧单脚站立,右腿不敢使劲。
她悄悄看了赵世全一眼,腿上虽然很痛,却敢怒不敢言。
林氏拍着孙良碧的手,像一个慈爱的老妇人一样,“玉纯啊,你爹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他吧。你娘要是来找你,你就跟她说说好话,让她早日投胎去……”
孙良碧感觉到一阵灼热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赵世全在怒目瞪着自己了。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逼迫,在威胁。他要让自己明白,如果逆祖母的意,自己就完了。
重压之下,孙良碧心中再不情愿,也点了头,“玉纯知道了……”
林氏转悲为喜,“真的吗?玉纯真的会?”
孙良碧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赵世全一眼,他的眼神,仿佛想杀了自己一样。
“是……是啊,”孙良碧魂不守舍地说道,“祖母对玉纯一直疼爱有加,玉纯不希望祖母一直深受娘的伤害……玉纯一定会劝娘离开的……”
“那真是太好了……”林氏欢喜地抓着孙良碧的手。
站在林氏身后的赵世全冷冷地盯着孙良碧看,对于她的回答显然是很满意的。他低下头对林氏道,“母亲,您也出来许久了。现在您得了玉纯的承诺,可以安心回去休养了吧。”
林氏点点头,眼中噙满激动的泪水,“可以了……可以了……”
赵世全放下心头大石般舒了一口气,他朝家丁吩咐道:“先将老夫人抬回房间去。”
林氏望着赵世全,“世全,你不走吗?”
赵世全弯下腰,抓住了林氏的手,语气带着歉意,“母亲,方才孩儿情急之下踢了玉纯,孩儿想跟玉纯道个歉,您先回去吧。”
说起此事,林氏的面上有了责备的神色。但孙良碧一眼就能看出,那所谓的责备不过只有一丁点,实际上,林氏的眸子中还是宠溺的神色更多。
“你要跟玉纯好好说,她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你还打她,多不好。”
“是是……”
林氏说话时,赵世全一直躬着身子来听,看起来十分地孝顺。
待林氏离开了玉天居,走远了以后,赵世全脸上的恭顺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转过身,一巴掌呼在了孙良碧的脸上。
孙良碧愣在原地,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她低着头,不敢出声。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男人疯起来,真的会活活打死自己。
赵世全指着孙良碧的额头,既恼怒又觉得羞耻地道:“赵玉纯,你们母女俩可真厉害!一个祸害我,一个祸害我母亲!你快说!母亲总是说见鬼,是不是你找人装神弄鬼的?!”
装神弄鬼?跟她有什么关系?
“爹……玉纯一直被关在毓秀园……怎么能做到这些事情呢……”
赵世全全然不信,“哼!说不定你从进府之时,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没想到崔妍单纯善良,却生了你这样城府极深的女儿!”
孙良碧不断地辩解道,“爹……玉纯真的没有……”
赵世全用力地甩了甩衣袖,那宽大的衣袖打到了孙良碧的眼睛,他丝毫不在意。
“别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本想着你认识王彦胥,能给我牵个线,可谁知王彦胥登门一次之后,就再也不理你了!我真是急昏了头,才会觉得你好!你给我听着,你最好安安分分地做个赵家的小姐,否则,别怪我像对你娘一样对你!”
赵世全怒气冲冲地说完离开,并没有给孙良碧解释的机会,便甩手大步走出了玉天居。
孙良碧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她心里非常怨恨,很想给这些人一个漂亮的反击,可是她连毓秀园都出不去。听林氏所言,她本来是想将自己嫁给一个废人,因为崔妍的缠扰才会退婚。这一次自己能够侥幸逃过,可下一次呢?
赵世全那么憎恨自己,陆氏又容不了她,下一次她会那么幸运,不用嫁给条件更差的人么?
空落落的小院子里,孙良碧放声大哭,有种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她不想这辈子都由这一家恶人来摆布,可她又没有能力摆脱他们,她到底该怎么办?
金宏熙目睹了全过程,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也许是天气太闷了,他的左胸口处竟然有些堵住的感觉。
原来赵老夫人如此冷漠,原来怀远侯对于自己的女儿存有利用之心,原来赵玉纯这么可怜……
她脸上红红的五指掌印,她裙下看不见的瘀青,还有她无助的眼神,充满绝望的哭声,都让金宏熙觉得喘不上气来。
太过沉重了,金宏熙想。他纵身一跳,离开了玉天居的屋顶。
一日后,金宏熙翘着二郎腿,双臂抱于胸前,眉头微蹙地发着呆。
萱萱拿着一个竹编的篮子走进了后院,见金宏熙抬头坐在藤椅上,不禁走了过去。
“小王爷,过去多少天你都不见人影,今天怎么就坐在这儿发呆呢?”
金宏熙忧郁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萱萱却觉得他这副样子很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声。“我知道了,小王爷一定是想念小少爷和小姐了吧?放心吧,王学士的信上说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日子,明天一早就能到。”
这下金宏熙更加发愁了,他苦着脸对萱萱说道:“唉,他们两个回家了,又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了。”
“其实也还好,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玩得挺高兴的。我呀,这就把他们的玩物拿去清洗清洗,等他们回来就可以玩了。”
萱萱说完,笑着走开了。金宏熙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自从昨天他亲眼看着怀远侯狠狠地打了孙良碧之后,他的心一直觉得不舒服。怀远侯一个中年男子,身强力壮,竟然能够对自己弱不禁风的女儿下如此狠手,实在让人觉得心寒。
孙良碧虽然多次顶撞自己,可细想起来,并无什么过错啊。
说起来,这位玉纯姑娘还真是命途多舛。听老师说,她从小是在乡野长大的,看昨天赵老夫人和怀远侯的表现,就知道这个女儿有多么的不受待见了。心爱的人死了,自己的家人也利用她,打骂她。唉,真是可怜极了。
可那也是她的造化不是吗?真想不懂,自己明明这么讨厌赵家,为什么偏偏会同情赵玉纯呢?一想到昨天她脸上怀远侯留下的巴掌印,金宏熙心里就痒痒的,想去看看她今天怎么样了。
唉,本来已经打算再也不理的,可还是敌不过良心。
金宏熙看着墙边的竹梯,下定了决心。
再看看她吧,她如果没事,他以后就不再翻墙了。
对于金宏熙而言,这翻墙到小屋子屋顶的动作已经十分地娴熟了。太阳渐渐消失在西方,留下一片金黄覆盖着大地。他探出头,本以为孙良碧会像往日那样一动不动地发呆,可眼前的一幕却让金宏熙尤为惊讶。
只见石桌的周围散落着许多写有字的纸张,尤其是石桌的左侧,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小的纸山。孙良碧挺直了背坐在石椅上,神情专注地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奋笔直书。
金宏熙斜斜地看着她直挺挺的身影,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的脖子特别地修长。她的肩膀因为用力书写而略略颤抖,可她面容坚毅,嘴唇紧抿,眼神认真,好像任何事情都无法打扰她的书写。
她这么洋洋洒洒地,究竟在写些什么呢?金宏熙稍稍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纸张上的内容。
孙良碧微微侧着头,一笔一笔认真地将以前读过的书默写下来。
昨天被赵世全打了以后,她哭了许久,既为自己悲惨的经历,也为自己未知的将来。
她千辛万苦,甚至利用赵玉纯的死就是为了逃离被人摆布,受人唾弃的日子。她不能被困在赵家人的手里,她不能。她必须想一个办法,和良冰一起离开毓秀园,离开赵家。即便不能离开赵家,也要寻找机会,脱离赵家人的摆布。
可是她心里乱得很,她知道自己没有身份地位,甚至没有钱财,天赐的死还有赵世全的辱骂一直在她的脑中。她无法静下心来。
于是她拿出了赵玉微送过来,本意是要让她抄写佛经的白纸,开始在上面默写这些日子读过的书。唯有这样,她才能将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赶走,才有可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昨日林氏来过之后,婢女们送来的饭菜明显丰富了许多。当最后一丝阳光完全退去,孙良碧终于停下了书写,默默地将饭菜吃完,转身进了被赵玉微装饰过的小屋子休息。
赵家好几个人都希望自己死,可她偏偏要吃饱睡足,好好活着。若是像以前那样,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瘦骨嶙峋,一脸憔悴的话,高兴的就是别人了。
金宏熙看着她所有的动作,发现她越来越冷静了。
他一直努力想看看她在写什么,可是字体太小,他看不清楚。当听见孙良碧将小屋子的门关上时,他发现屋子里没有亮光照射出来,也就是说,她没有点灯,她已经休息了。
他想了想,轻盈地跃到了小院子中的木柱子边,随手捞起几张写着满满字迹的纸看了起来,心里突然对屋里的女子有了些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