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哗哗作响,不知名的小鸟在其中雀跃,风送花香,周围静悄悄,一点声响也没有。刘璃想方设法逗陆少陵说话,他显然魂不守舍,游离于千里之外。
刘璃抬眼瞧她身边的男子,沉稳内敛,没有一点轻佻浮躁,英朗不凡的容颜经历了沧桑,陪她走路的步伐不疾不徐,衣袂随风摆动,因为想到什么心事,勾唇一笑,脸上的线条软化了下来。
刘璃心底有些黯然,他有这样的表情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子,陆少陵告诉了她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她还是要执意嫁给他,她握住他的手,手心里沁出冷汗:“陆大哥,那个苏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会这样的喜欢她。”苏清菀嫁作他人为妇,陆少陵还是不能就此忘记她。
“啊!”陆少陵一脸惘然,他在不知不觉中,把刘璃认作是苏清菀,没有仔细听她的话,在他的记忆中,是苏清菀牵过他的手,陪他走了一段一段的路程。
“陆大哥,你是不是没有在听我的讲话?”刘璃淡红色的唇瓣翕动,双眸盈盈若水般凝住在他的脸上,柳腰不堪一握,她就要嫁给他了,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这样的长情,怪不得苏清菀说很羡慕自己能够嫁给他,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石壁流淙,从上游引下的泉水注入在小石潭,骨碌碌水泡从水底汩汩窜出,刀削般的峭壁,点点的水滴溅到她的罗衣上,寒风吹乱了她的秀发,细白的手指按在他的手,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忧色,蛾眉轻颦,秀丽的容颜上还有一丝疑惑。
陆少陵心猿意马,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璃没有怪他,温和的责问比鞭笞让他不安。眼神飘忽不定,嗫嚅道:“我……”怔怔不能开口。
“陆大哥,苏姐姐到底有多好,你会这样想她。”刘璃抿了抿唇瓣,固执的追寻她所要的答案,不让他推脱不说,脚步一错,把他的路堵死。
“璃儿,清菀是一个好女子。我跟她的过往太多,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子,重情重义,也是很可怜的女子。她早就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在天都,受到她舅舅的家人的排挤。她遇到了危险,我不能够坐视不管。”陆少陵沉声说道,眼眸有深深的惋惜,她若是在一户的平常的人家该有多好,就不会无故牵扯到朝廷政局当中。
她若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姑娘,不会轻易步入了皇宫,连自己的婚事也被别人所指使,罔顾自己的意愿,终日间郁郁寡欢。
“所以陆大哥为了救她掉下了谷底,也不会后悔。陆大哥对她不但有义,还有情。苏姐姐在你心里的位置,毕竟要比璃儿重得多。”刘璃了然,禁不住地轻叹,眸色幽幽如水,“陆大哥,我不求你全部把她忘记,还请你留一些位置给璃儿,哪怕是一点点也好,璃儿不会贪心的。”
如此宛转口气,如此动人的女子,如此的卑微的乞求,试问陆少陵哪里能够拒绝?他应道:“我会尽力的。”他的心思给了一个女子,不会轻易收回来。短短五个字,他说出来已经是承载了万钧的重量。苏清菀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身心,要把她全部忘记,无疑是分离骨肉般彻骨的疼痛。
刘璃微微一笑,娇美的面容上面幸福荡漾,她只要他的一个承诺,嘤咛地倾倒在陆少陵的怀里,她身上还有淡淡的芬芳,幽雅温婉,缭绕在他的鼻尖。陆少陵全身一僵,心思千回百转,想要拒绝她,刘璃扶在他的肩头,眼皮微阖,呓语道:“我只要你能够给我一个小小的位置就好。”
陆少陵即使百般不情愿,该来的婚事还是该来,推脱不掉。
陆家的的大门口挂上两个大红灯笼,放眼所及,处处张灯结彩,红色的纱绸,红色的彩带,红色的灯笼,红色蜡烛,红色的纱罩……陆家淹没在红色的海洋当中。
陆飞鸿刘豫是两朝老臣,品阶都不低,成亲的又是名扬天朝的宣威将军,在京的大小官员纷纷来贺喜,陆飞鸿穿一身锦袍。发髻长须修得非常光洁,笑容满脸。不时拱手作揖,跟来人客套,说些场面话。
“萧侍郎、萧夫人到!”门外的随从唱道。
苏清菀来做什么?陆飞鸿心里有不满,但是正逢陆少陵大喜,来者是客,何况萧玄谨也正是朝廷官员,念头一转间,便迎了上去:“萧大人,里面有请!”
等萧玄谨跨过大门,进入了天井,陆飞鸿满脸堆笑:“萧大人贵人事忙,你来犬子可谓是求之不得!”
“陆老将军,恭喜恭喜。”萧玄谨脸上浮现微笑,身边是苏清菀,还有一个随从手里捧着礼盒,在一旁的管家已经接了过去。
“贱内说陆兄多次相救,她无以为报,就备了一些小东西以表谢意,还请陆老将军不要嫌弃。”萧玄谨轻轻挽住苏清菀的手,从容步入大厅。
苏清菀紧挨到萧玄谨坐下,妙目幽幽滑过了周围的人群,眼光终于在正堂的东北角停伫,一座巨大的宫廷仕女屏风将外间隔开,几位侍者已经候新娘入席。
不过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刘璃换好嫁衣,莲步姗姗,娉娉婷婷,脚上的珠履泛有微弱的光芒,娇笑的面靥更胜仙子。
苏清菀眼眶忽然红了,收回了目光,陆少陵今日娶别人家的女子,她还傻傻过来观礼,真是自作自受。他说过他会做她的“陵哥哥,”他如今也娶了别人家的女儿。
萧玄谨见她如此,轻声叹道:“何必呢?我说过你不要来,偏生要过来,来了又难受,你又何苦?”他的脸上泛有一丝怜悯的神色。
苏清菀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她亲眼见陆少陵和另外一个女子成亲,然后还要送上祝福,装作不在乎,实在是太难了。她曾经真心的希望陆少陵能够娶一个好女子,可当他真正娶到了,她的心头有千斤巨石重重压下,让她不能够呼吸。
她麻木地举筷喝酒,清艳娇丽的玉容比往昔娇艳,淡扫蛾眉,薄施脂粉,俨然是风华无双的绝代佳人。她苦笑,幽幽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才来,可是我就是割舍不下了。”
“清菀,你就不能放下一切,就当做你不认识他这个人吗?”萧玄谨目光一暗,满心的酸楚,自己也喝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酒过三旬,萧玄谨早已停下,苏清菀还是面不改色,杯中的酒也没有断过,由此看来,苏清菀的酒量要比他好得多,他想起皇宫的回门宴,他根本没必要替她喝的。
“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忘记了,我也想忘记,可就是不了,”苏清菀吃吃一笑,一手托起香腮,痴痴想起以前的事情,他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她全部记在心里,他表面上冷漠,不善于表达他的感情,可是他为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他能够宽恕别人,他对她说的第一句情话就是:“我怎么舍得让这么美丽的新娘子做寡妇。”
他编织草蜢哄她开心;他教她骑马;他怕惊扰她休息,从得月楼抱她下来;她遇见毒蛇咬伤,是他奋不顾身的帮她吸吮出毒液;回天都的路上,他对自己关怀备至,一直谨守礼节;他的父亲反对他与她的交往,宁愿挨杖责,也从来向自己吐露过半个字;她生病了,他会抛下军中的事务过来看她,夜夜为她送药……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她生出彷徨的心意。
她对他不是一厢情愿的痴恋,他这样地回报她,让她感谢上天的厚爱,她遇见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他,她以为一切已经苦尽甘来。楚穆炎所做的一切让她把计划打碎,不由分说强悍地占据了她的身心。她理应对他仇恨彻骨,但她还是爱他,她已经疯掉了。
这次蒙他相救,所欠的一切再也还不清了。她为他所做的,连十分之一也没有,她还逼他放弃一切,果然是注定无缘。
“苏姐姐果然守信,亲自过来道贺。陆大哥,我们过去敬苏姐姐一杯。”清脆柔和的嗓音从刘璃的口里清晰吐出,她眉眼含笑,拉着陆少陵来到了萧玄谨苏清菀的桌前,雪白柔腻的玉手染上了淡粉色的凤仙花的汁液,清澈莹亮的酒水倒映红彤彤的烛光。
“陆兄新婚之喜,萧某不请自来,还请陆兄不要见怪才好。”萧玄谨笑着霍然起身,偏头对苏清菀说道,“清菀,陆兄过来了,你不是说要向他道谢么?”
苏清菀起身,举起酒杯,曼声恭贺:“陆少将军、刘妹妹,妾身恭贺你们新婚之喜。”她鼻子一酸,浅笑轻颦,眼珠轻轻一转,蕴含了无处的千言万语,是悲,是喜,是愁,是忧,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恨。
娇美无匹的仙姿玉容,通红的烛光映射在她的脸上,腮边的两团红云浓的化不开,再妙的丹青妙笔也描绘不出如许的绝色,水色盈盈的目光微现凄楚,唇边的笑容浅浅,陆少陵见她居然也过来,强自端笑,吐语如珠,毛孔的酒气挥发空气中,锦衣华缎,她此刻手持酒杯,朝他们敬酒,罗袖掩面,仰头喝了下去。
陆少陵今日成亲,脸上的笑意本来就十分勉强,他咽了咽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关切地说道:“你的伤势好了没有?”他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地步入了他的心头。他的眼眸凝住在她脸上半晌,流露出关心的神色。
“好多了,谢陆少将军关心。”苏清菀只能用这些官方的称呼来称谓他,她怕她会忍不住就会落泪,她提醒他,也在提醒自己,陆少陵是别人的夫君。她放下酒杯,轻快笑了起来,她为自己再斟满,举到他们面前:“恭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借姐姐吉言。”刘璃柔声浅笑道,红色的袖口是红色玛瑙的手镯,宛如鲜血流动,雪白的手腕宛如羊脂白玉,这是陆家给她的定情信物,是陆家的家传之宝,她举了举向她示威,把酒杯放在随从的托盘上:“姐姐,小妹的手镯漂不漂亮?”
苏清菀不懂她是何意,端详了一会儿,便说道:“妹妹手上的玛瑙手镯当然漂亮。”“是陆伯父让陆大哥亲手给小妹戴上的,说这个是陆家主母才会有的家传信物。”刘璃笑道,小女子的嫉妒心总是有的,苏清菀身姿娉婷,眉目如画,她如何不紧张?陆少陵还在记挂着她,从他看她的眼神里就能瞧出来。
萧玄谨接口:“刘小姐既然已经成了陆兄的娘子,戴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呀,妹妹。你和陆少将军才是天生一对,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苏清菀淡淡一笑,并不对她的话回应。刘璃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有着力的地方,苏清菀风度过人,笑脸对人,是自己拉陆少陵过来的,陆少陵纵使压制自己的情绪,她还是看出了几分。陆少陵成亲的大日子,苏清菀会过来,她自然会有所警惕,她以为她是过来捣乱的,是她自己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兄,清菀身体不适,我们是先行告辞了。”萧玄谨笑了拱手作揖,苏清菀眼眸朦朦胧胧,刘璃对她语意不善,他不愿意让她在这里呆下去,再呆下去她就会更加难过。
“萧兄请便。”陆少陵轻声说道,他的心头是悸动的,她的容貌还是那么美,不染有一丝尘埃,清淡如风的笑意让人心旷神怡。
苏清菀福了福身子,与萧玄谨携手出了陆府。
凛冽的北风呼啸,萧玄谨拉紧了窗帘,铁青了一张脸,脸庞的肌肉紧绷,僵硬成石板,双手放在膝盖上,含有怒气隐忍不发,苏清菀坐在他的对面,眼眸中泪意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晦明的灯火吞吐火舌燃烧,蜡烛一寸寸变短,灯芯有些微弱。
“让我下去。”苏清菀轻声说道,眉目是悲怆的神色,娇丽明艳的容貌显得格外决绝。“你下去做什么?”萧玄谨冷声问道,压抑的怒意在心头燃烧,快让他整个人失控了。
格格一声娇笑,从她的口中溢出,苏清菀纤手捂住了嘴巴:“带我去酒馆。”声音闷闷的,陡然间的悲伤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好,我带你去酒馆,我看看你能喝多少!”萧玄谨怒不可遏,伸手推开了车帘,“夫人要喝酒,找个酒馆停下来。”苏清菀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心头却为另外一个男子黯然神伤,她拿匕首刺伤他的时候,也不曾流泪,平日里看不到也就罢了,如今公然为别人落泪,叫他怎么不嫉恨!她当他没有感觉的死人吗?她不愿意与他同床也就罢了,她要为别人买醉,他就让她醉好了。
马车很快就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如今已经入了宵禁,要是想要喝酒,只得来客栈买醉。
苏清菀率先跳下马车,萧玄谨跟在她的后面,默默注视她所做的一切。
客栈的旅人寥寥可数,苏清菀他们一进来,伙计哈腰上前笑道:“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萧玄谨剑眉微蹙,一抹冷笑挂在唇角:“打尖,随意弄上几个小菜,再来一坛花雕。”
伙计引他们坐下,两人相顾无言,萧玄谨冷脸看她,她一点也不在乎,等菜上来,她把花雕的封口掀开,嫣红如女子胭脂颜色的酒水泼洒桌上,她素手端起,一咕噜把酒倒进肚子里,脸颊忽现了红潮。
萧玄谨没有阻止,冷眼看她把酒当水似得灌进肚子里,酒水从她嘴角洒出,打湿了她的衣襟,她顺手用空着的手抹了一下,绝美的玉颜还有还有酒渍,她也没有用手帕擦干,柳眉微蹙,拼命地把花雕灌进肚子里,喉头起伏不定,有浅浅的弧度。
苏清菀把酒碗放在桌子上,俏脸枕在手臂上,脸如同火烧似的,脑子里昏昏沉沉,连抬起一根手指的速度也困难。
萧玄谨掏出一个银锭,放在桌子上让伙计结账,双手搂住她的纤腰往自己肩上一扛,苏清菀立刻醒了,她要下来,身子不停地扭动,柔荑无力捶打他的肩膀上,萧玄谨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一把掀开车帘,把她扔了上去,冷淡着一张脸:“回府!”
“我不要回去!”苏清菀尖叫道,试图坐好,马车一动,她就一咕噜从位置上滚了下来,整个人趴在车板上,她要抬头,手肘重重撞击在桌角上,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咬唇爬起,晃晃悠悠坐稳,喉头似乎有东西要冒出来。
“你不回去?你要去哪里?你别忘记你现在是萧夫人,不是花街柳巷的女子!”萧玄谨怒道,眼眸似乎有两串火苗,额头上面青筋直冒,说得话也毫不客气。
“我从没有承认过你是我的夫君,我们之间最多是兄妹之谊。”苏清菀对他的话很不满,纠正了他的言辞,眼神清淡无波,一点哀乐也没,伸手揉揉自己的肩膀。
“你心里有别人我认了,但是在别人面前,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颜面?我好歹是朝廷大臣,而你就在我的面前与陆少陵眉目传情,你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我不求你能爱我,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让我颜面扫地!”萧玄谨高亢地声音划破天际,他出身寒门庶族,一点后台也没有,全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以为自己无心的,结果他的心失在她的手上,她还是一点没心没肺,他这么些天的努力全部白费!
“那么委屈,那你尽可以把我休了,我也不在乎!我一点也不想要嫁给你,只是我不能反抗而已!”苏清菀借有几分酒意,放肆地叫起来,“你有多委屈,你赶快把我休了,就可以找其他女人了!”
他处处让着她,她一点不为所动,她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任凭他百般的努力也是徒然无功,他发泄了不满,她就直接让他写休书,把她给休了,一点也不在乎自身的声名。
“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为什么还要我写休书?你认为你会找到一个如我这样不碰你的男人吗?我跟你在一起其实也跟太监差不多,你从来不愿意给我碰,我也不勉强你,你到底是不是厌恶我?我连你的兄长也不如?”萧玄谨失声叫道,他的心在滴血,他从来没有渴望得到一个女子的感情,当他真正想要得到,她却不喜欢他。
苏清菀嘶声叫出来:“你可以随便去外面找女人,我绝对不会阻止一步!我就是不想要你碰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流着泪水,咬牙说道,她是嫉妒刘璃,所以就过去看,她发觉自己还是离不开他,但是她无法在陆府呆下去,就匆匆离席,她的酒瘾便泛了上来。
“我就是不找!我也不休了你!”萧玄谨怒道,他的手高高举起,离她的玉颊唯有一指的距离,苏清菀把眼眸闭上,轻咬红唇,脸上尽是倔强的神色,默默等他的巴掌。
马夫驾车到萧府门前,恭敬地说道:“公子,萧府已经到了。”
苏清菀见他坐着不动,自己便掀开帘子自己下去,双腿酸软,头疼得要命,连路也看不清,刚走了几步,萧玄谨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把她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怒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发酒疯?”
高畅上前道:“姑爷,夫人是喝醉了,奴才送她进去吧。”
“不许走,我今天非得跟你说个明白不可!”苏清菀任由萧玄谨架她到了寝室,高畅连忙递给她一杯浓茶解酒,她一股脑喝下去,伸手按太阳穴,还是有点疼,手支撑在椅子上,扬声喝道,“高畅,准备文房四宝,我今天让‘姑爷’写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