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女子正在翻阅校对账本,旁边站着几个庄子上的管家,战战兢兢着,每逢考核校对的时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时候。女子开给他们的工钱还算高,他们也犯不着为了更多的银子去贪墨,可是他们的表情很明显的告诉了众人,他们在害怕着,怕什么呢?自然是怕账目出现一丝差错。
这工钱高了,要求自然也高,若是唤作老爷、夫人,许是还能允许他们细微的差错,可在小姐这儿完全行不通,哪怕只是一个数字的差错,面临的便是极其严峻的惩罚。
错一个铜板、那就得赔十个铜板,这是她定下的规矩,但无人敢反驳,毕竟谁叫他们这个府上是小姐当家呢?
终于,女子校对完了所有的账本,这才端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一口。茶盏里泡着的是雪山莲蕊,喝入口中,唇齿留香。
许久,女子这才将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搁,挑眉道:“账本的确有问题,本小姐在给你们一次坦白的机会,要是如实交代也罢,若试图隐瞒,这西苑山庄怕是留你不得。”那语气分外笃定,竟没有一丝的挽留余地。
这话一出,下面的刚回笼的冷汗又从额际冒了出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小姐口中的那个人。但也不敢尤自顶替上前,要是真一个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等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女子也就不那么好的耐心了,直接点出了那人道:“周掌柜,你不知本小姐说的是你么?非得本小姐请你出来?”
周掌柜的是一个年越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两个小眼睛滴遛的转着,一看就是滑头的主。当初苏萝看中他,是因为他的口才,将醉乐坊交给他打理后,还派了谢叔在一旁盯了几天,那段时间还算老实。上个月,苏萝便将谢叔撤走了,让周掌柜的独揽大权,却是暗地里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周掌柜的想着谢叔没在一旁监督着,而他的假账又做的那般隐蔽,苏萝再怎么精明也不过是个女子,能发现才怪呢,当下也就装傻道:“不知小姐所谓何事?才听得不大明白。”
苏萝却是抽出醉乐坊的账本,丢到他的面前,端笑道:“就你那点做假账的本事还想着在本小姐面前嘚瑟,你真当本小姐跟你一样幼稚么?”那讽人的语调让周掌柜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凝。
周掌柜的心惊,不知是谁泄密了他做假账之事,想着左右不过是他殿中的那些伙计,不过就是克扣了他们二钱银子么,竟然还将他捅到了小姐面前,等回去了看他不扣光他们的工钱。
周掌柜的还在神游,这厢苏萝却是不给他狡辩缓神的时间,道:“你可是还再想是醉乐坊的哪个伙计出卖了你么?本小姐劝你还是想想怎么坦白这件事的好。”
周掌柜的惊悚于她揣度人心的能力,可是也知道自己这一承认了,怕是真的就会被撤去醉乐坊掌柜的一职。唯有死咬着不放,许能祝自己逃过这一劫。
“瞧小姐说的,奴才做事向来是勤恳的,这些您也是知道的,前几个月不是谢掌柜的也在么,他能替奴才作证呢!这做假账一事,您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儿,奴才也不敢啊!”那言语叫一个真挚、态度叫一个虔诚。
苏萝不屑的笑笑,这样的人她见的多了去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有多傻,才能把以精明著称的她当做傻子,说好听点就是天真,说的难听点,那就是蠢笨如驴。
“你可知你这自作聪明的模样,瞧着还真是滑稽。”苏萝不在意的讽刺道,她也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小姐这是何意?奴才不过是想着为自己辩解一二,您就说奴才这是自作聪明,您这是把奴才不当人啊!”周掌柜满脸凄切的蹦跶出这样一句。
周掌柜这句话,可就真有意思了,拿奴才不当人使,这是在变着法子诋毁她呢。嗯,很好,难道没有人告诉他,试图惹怒她的下场会很惨淡么?在场的人,八成也是忘了,她不介意拿周掌柜的来立威。
“周掌柜原来不仅做的一手好假账,这嘴也不赖啊!只是看等会你这张嘴还能怎么巧舌如簧,谢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给周掌柜的听听吧,要一字不差!”苏萝附着阴惨惨的一抹笑容,随即又恢复了冷凝。
“是,小姐。”谢叔在一旁恭敬的领命,然后上前。
周掌柜的有些忐忑的看了谢叔和苏萝一眼,心下忖度,莫非是他们查到了些什么?可是摆摆头,他作假账的事只有他一人知晓,这苏萝还能长了千里眼不成?
“上个月小姐明面上是将我从醉乐坊撤了回来,实则是让我由暗转明,专门盯着你。醉乐坊的菜谱明里是定价了,你只能从材料上入手,因为醉乐坊食材是严格要求过的,肉禽必须是活得,你无法下手,只能想法从每道菜中减少分量。就拿爽口酥鸡这一道菜来说,每五盘便能省出一只,你便转手低价买给了别的酒店,加之醉乐坊的生意好,仅仅爽口酥鸡就能让你小赚一笔,更别说醉乐坊其余的菜肴了。”谢叔平稳的声音述说着这一切,
周掌柜的面如死灰,可还想着垂死挣扎,死撑着:“小姐,您怎么听信谢掌柜的一番话就冤枉了老奴,这真叫老奴寒心啊!”
这一声“寒心”本意是为了让其他掌柜的有所反应,让他们“认清”他们效力的主子有多么的让人失望,仅仅因为谢掌柜的是她身边的老人,就可以不顾证据的冤枉老人了,可是其他的人反应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他们跟着苏萝也有多年了,自然比周掌柜要了解苏萝,苏萝这人不多言,却十分的讲究证据说话,若非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了,她是绝对不会随意发落谁的,今儿个周掌柜怕是撞上枪头了。
果不其然,苏萝面带愠色的睨着周掌柜,那身上的气势道真不敢让周掌柜的小瞧了去,只见她丹唇微启缓缓吐言:“带证人上来,本小姐看周掌柜的一张利嘴到底有多能说。”
只见门外有婆子带着三个人进来,周掌柜一见他们,眼神明显慌乱了,他的反应告诉苏萝,他认识他们,而且还熟得很。
谢叔上前一步道:“周掌柜的,这三个人你应该很熟悉了,就不用我为你介绍一遍了吧。”那分明是坐定了周掌柜的罪名了。
周掌柜的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知道自己定是完了,不说在这里会被辞退,往后怕也是难得再寻到工作了,他这一辈子怕就是完了。谢叔也不管瘫软在地上的周掌柜的,向苏萝请示后,便让那三人分别介绍起自己来。
“回小姐,小人乃一月酒楼的掌柜的,原本周掌柜是在小人店里做二把手,后来发现他私藏银子便解雇了他。”
“回小姐,小人是君未归就留的掌柜的,这个月里酒楼的材料多数是从周掌柜手里低价买来的。”
“回小姐,小人原先是醉乐坊里跑堂的,意外撞见了周掌柜的同别人低价转买食材,更是被他发现了,他便将小人解雇了。”
一时间真相大白了,再也没人敢质疑苏萝的决定了,众人略带悲悯的瞧着周掌柜的,真是谁得罪不好,偏生是富甲天下的苏家当权人--苏家独女苏萝。
“今儿个麻烦三位了,谢叔赏!”语罢,谢叔便将他三人请了出去,他三分掂着手中分量不轻的红包,心满意足的走了。
证人被送走了,自然是开始审理周掌柜的了,苏萝端起茶盏又往嘴边送了一口,换了一个坐姿,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觉着我会怎么处置你?贪墨银两、拒不认错、巧言令色,这罪名可真够大,送你进监狱是足够了。”
周掌柜一听,连连叩头,脑袋却也是赚的飞快,若是苏萝真心要处罚他,早就在他刚贪墨之时抓了他送官了,可是今日演这么一出戏无非是想断了他所有的后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着他投诚。
只见他咬破了右手食指,然后举过额头发誓道:“周宇这辈子誓死效忠小姐,尽心尽力办事,若再有今日之事,我自当不得好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苏萝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勾起一抹和缓的笑容道:“脑袋倒是灵光,也不枉本小姐这般看好你,你可知你错在何?”
周宇疑惑了一阵,试探性地道:“奴才不该贪婪。”
“错!”苏萝赏了他一记大大的否定,倒是弄得周宇再度不好意思起来了。
对上周宇疑惑的眼神,苏萝呷了口茶,继续道:“你错了,不仅要贪,而且要比现在还贪。有银子送上门来不挣,那与傻子又有什么区别?但是记住,贪不是让你贪苏家名下酒楼、铺子的,而是帮着苏家挣钱,你挣得多得到的也就多了。”
周宇让苏萝这一番惊骇的语言给洗脑了,也明白了这苏家将主权教于她的原因了,如此明睿的洞察力与别具一格的眼界,苏家不更富庶才怪呢!当下又对苏萝表里忠心。
苏萝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回言:“多说无益,拿行动证明吧!那些被你贪墨的三千两银子暂且放在手中,这一个月内,你若是能将它变成一万三千两,那么一万归你,三千两归本小姐,若是挣不到那个数,就当是本小姐看错人了!”
周宇顿时‘豪情万丈’、‘热血澎湃’,连连应下了,其余人见周宇不仅没被责罚,反倒还多了一个挣钱的机会,心中的小心思又活泛起来。
苏萝却是起身,在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说了句让众人惊慌失措的话:“没有那个才能,就不要指望本小姐给你们同样的机会,否则后果自负。”
众掌柜的额际划过一丝冷汗,然后将方才的那点冒头的小心思死死的压在心底,然后各自带着各种的账本回去了。
却说苏萝往后院走去,却瞧得屋顶上斜卧着一个闭眼假寐的男子,姿势很是优美,可是苏萝却没时间观赏,而是遍身搜索着,终于在挂在腰侧的荷包里掏出半枚铜板。对!没错,就是半枚铜板。
苏萝执起半枚铜板,注入了内力,然后向着侧卧着男子疾射而去。可在那半枚铜板要砸向他俊美容颜的前一秒,男子蓦地睁开了双眸将那半枚铜板抓在了手中。
许是感觉到手中之位感觉不甚对劲,男子摊开了手腕,赫然而现--半枚铜板!下一秒,男子便在屋顶上开始跳脚了,伴随着的便是他的气急败坏的‘嘶吼’:“苏萝,你这个抠门的女人,上次都是一个铜板,这此居然只是半个!”
那声音真是一个响彻天际啊!可是西苑山庄里的众仆却是相当淡然的继续手中的事,反正见怪不怪了,每搁半个月,表少爷总是要这么叫上一回,当然最后的结果不用猜也知道是她们家小姐胜。
一如现在,苏萝掏了掏耳朵,很淡定道:“本来这事是你自己屁颠屁颠凑过来要帮我办的,我这是看在表兄妹一场的份上才打算给你一个铜板意思意思。”
男子脚尖一点,落在她身边,举着怎么看都只有一半的半枚铜板道:“另一半呢?”
苏萝摊摊手,很是无辜道:“西苑山庄的屋顶都是晚秋瓦制的,珍贵的很,你方才在上面假寐,多少有些损坏,那半枚铜板就是步修缮费的。”
男子一脸便秘的表情瞅着她,却是被气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你……”
苏萝露出了一抹‘我懂我懂’的神情,然后尤自接上他的话:“我很善良、我很大方,我一直都知道,这个不用你说。”
男子放弃和她比脸皮厚,换了个话题道:“你就不好奇昨夜的事情的发展?”虽然他自己也鄙视自己转移话题的生硬。
苏萝不语,等着他自己忍不住的将话说了出来。话说昨晚苏萝知晓皇贵妃的打算,便出了更高的价钱请了更多的杀手解决掉了他们,然后继续安皇贵妃‘预计’的进行刺杀,至于那采花贼纯属半路冒出来的,左右晋元帝更加疑心了皇贵妃了,也达到苏萝预计的效果了。
不过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劲惩罚皇贵妃?难道仅仅因为她当众为难了沈娇?”
苏萝也茫然了,她也不知道为何她知道皇贵妃在御花园中当众侮辱了沈娇之后,她便出手给皇贵妃制造了一个不小的麻烦。总感觉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她有种感觉,她和沈娇上辈子就认识一般,那莫名的熟悉感,那脑海中时不时闪过的片段……
发觉自己出生的苏萝将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呛了那男子一句:“我做事需要向你报告为什么吗?”
男子让她那眼神瞟的那叫一个颤啊颤,连连摆手称不要,随即找了个借口离了西苑山庄。苏萝也不拦他,遣人将他的马给牵了出来,让他骑着离了去。
苏萝也纳闷为何总是觉得沈娇莫名的让她熟悉,想要去靠近,或许她可以去京城里见见沈娇,说不准就能有些头绪,当然若是能知道答案,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再想想自己肩上被迫背着的任务,苏萝就是一阵头疼,心中暗叹怎么就摊上了对不靠谱的爹娘,两个人游山玩水、快活惬意,留着她一人打理偌大的庄子和生意,她还只有十七啊!不带这么奴役人的,她,真的是亲生的吗?对此,她深深的怀疑着。
或许她该安排一次刺杀、或者重病、或者携款逃走?可是这些招数都是她用烂了的,也没见着她那无良的爹娘露面,真哪天累死她了,他们就知道急了,不过多半不是为了她的去世,而是她走了没人打理庄子,他们俩就没法逍遥的游历山川了。
人啊,其实不能太聪明。看吧,就像苏萝,因为知道自家爹娘有多黑心、多无良、多不靠谱,所以很早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