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早早地便来临,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天色已黑沉下来。
等到两人无功而返时,两人的面上都有些凝重。
迟辛看了眼天宝羞愧的脸色,目光猛地一沉:“没找到?”
“是……”
气氛如同树胶一般凝滞起来,天宝偷眼看了看脸色黑沉的主子,身上沉重的压力挥之不去,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委屈:“属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了,可是真的没找到人……”
“我知道。”迟辛有些烦躁地紧了紧手指,握住手中长剑。他刚刚也是挨个察看了那些屋子,里头不是呼呼大睡的山贼,就是空无一人,确实没有安小艺的身影。他和天宝在贼窝附近擒住了一个山贼,从那人口中摸清了这寨子里头的情况,第一个问的就是山下劫来的人会被放在哪儿,贼人被二人利落的身手吓破了胆,战战兢兢把知道的说了个干净。
本来他是不怀疑的,但现在……迟辛唇瓣抿紧成了一条密闭的线,有些后悔把那山贼杀得太早了。
这时,突然又两个山贼边说话边走进了院子。
“你说,今天那人是谁啊?”一个精巴瘦贼眉鼠眼的汉子问道。
“谁知道呢!”另一个络腮胡大汉不屑地哼了一声,“都来到咱们土匪窝了还穿得跟个教书的似的,装什么样子!”
“小声点!”瘦子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这副害怕的样子又让络腮胡子嗤了一声。
“瞧你那怂样!”
“是是是,我怂我怂!”瘦子见没人听见,没好气地跟络腮胡子呛声,又不放心地说道:“你忘了咱们大当家的是怎么对他的?还不是恭恭敬敬,跟见了大官儿似的!这人咱们惹不起,还是小心点儿,省得再惹了麻烦!”
那络腮胡子又啐了几口唾沫,神情愤愤,声音却也小了起来。
迟辛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回头朝天宝使了个眼色,天宝立刻心领神会地抽出匕首,跟着迟辛慢慢朝二人摸去。距离近了,忽听那个瘦子拍着笼子说了一句:
“你说今天抓来那小子上哪儿去了?”
“谁知道。”络腮胡满不在乎地回了声。
迟辛的脚步倏然停了下来,右手朝着身后做了个手势,天宝立即停下,二人窝在暗处静静听着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要我说,那小子还真是好运,看着蔫儿瘦,竟然撞了好运被那位爷给看上了……说不定现在正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瘦子羡慕地说着,被络腮胡子轻蔑地打断:
“什么好运!还好吃好喝呢,你当那位爷是善人啊?要我说,那小子现在指不定遭什么罪!”
“不能吧!”瘦子不信,“那位爷穿得可跟山下那教书先生似的,看起来倒像个软柿子……”
“你还不信!”络腮胡抖了抖满脸横肉,神色颇为凶狠,“能跟咱们山贼窝搭上的能有什么好人!要我说,指不定就是哪儿的大魔头……”
教书先生,大魔头?
迟辛念叨了两句,眉眼忽的一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而那瘦子,想通以后还拍了拍身边半人高的铁笼,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幸灾乐祸:“也是,不过再怎么说,那小子也算是逃过一劫,要是真在这儿笼子里头呆上几天,我看啊,还没卖出去就先被折磨死喽!”
迟辛听见这话猛地抬头,打量着那锈迹斑斑的肮脏铁笼子,目光如同凝聚了骇人的冰霜,浑身的气势铺天盖地地散开。
天宝正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冷不丁脖颈一凉,连忙出口劝阻:
“主子,您,您可别冲动,咱们还没把人救出来呢。”
“我知道。”
清脆的语调有些阴沉,迟辛的目光在笼牢上停顿了片刻,倏然转开,那股令人胆颤的寒意终于隐匿起来。
那一胖一瘦两个身影说着话便走远了,迟辛漆黑的眼珠盯着二人一错不错,天宝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生怕自家主子一个不顺心便暴起伤人。当然要是迟辛真的暴起,他是不会阻拦的,顶多就是帮着主子拦住那两个人,不让他们发出动静。
打定主意,小天宝瞬间觉得自己十分勤劳能干,心里正美着,突然听见自家主子出了声:
“我知道带走小艺的人是谁了。”
天宝愣了愣,立刻问道:“是谁?”
迟辛一字一顿缓慢道:“秦、浪!”
秦浪和拂艳彼时刚从山寨大当家的议事厅出来,一路有不少山贼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二人却毫不在意。
当然,那些山贼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凑上来,大多都站在远远的地方,时不时低声交流两句。
拂艳冷嗤一声:“区区一个虎头帮,也敢跟天魔教要好处,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杀光!”
“别这么说嘛!”秦浪仍然笑得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好歹我们天魔教要请人家做事,提一点条件而已,这也无可厚非啊。不过,就这么一个小破山寨,顶多就是打打劫,总不能把所有的江湖人都拦下吧!咱们教主竟然还把你派过来,难不成还有别的任务?”
秦浪说着,余光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拂艳,见她脸上有些不屑,立时就明白了这事有蹊跷,更装出猜不透的样子。
拂艳见他摸着下巴,心中得意,脸上的不屑更加明显:“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思想了,教主吩咐过,这事儿只能告诉他的心腹,你,还不够格。”
秦浪脸上笑容不变:“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当然!”拂艳唇边挂起一抹讥笑,“不过,这跟北堂主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过了今夜,这些江湖人便都成了天魔教向武林发起的战书,北堂主就瞧好吧!”
说着,拂艳眯眼享受地笑了起来。
秦浪静默片刻,忽然飞身跳到了一棵大树上。
“你要干什么?”
听着拂艳的质问,他头也不回:“秦某人这样的闲人,自然是四处走走转转,找点乐子了!”
话音未落,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拂艳冷哼一声,慢慢地却又勾起一抹阴诡的笑容,转身走向了某个方向。
*
秦浪本来正用轻功走得好好的,鸟儿一般轻盈的身姿稍稍借力便可以飞上很久,他一边飞一边思考着方才扶柳口中的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
暗处忽然飞出一块瓦片,猝不及防打了下他的脚底板,立时将秦浪蓄在脚底的力量冲散,他只能双腿一划,身子在空中灵活地一扭,这才堪堪落在地上稳住身形。
“谁!”秦浪警惕地望着方才飞出瓦片的方向,同时也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以防不测。
“秦浪。”暗处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声,听起来冷清的调子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她在哪儿?”
“他?”秦浪并没有回答,反倒是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窈窕身影,轻佻地挑了挑眉。“哟,迟大美人儿!”
迟辛面无表情,身后还跟着天宝。眉目精致,神色无波,远远看去,就像一副静谧的画中仙子图,就连秦浪都忍不住愣了愣。
然而这仙子的背景却是一片漆黑,衬得“仙子”脸色也黑沉阴冷了许多。
秦浪油腔滑调的毛病一时没忍住,又开始口无遮拦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江湖上和秦某人我齐名的‘桃花扇’扮起女人来,竟然还是一个美娇娘啊……”
说着,他还忍不住绕着迟辛走了两圈,啧啧两声:“真是没想到!”
若是往常被调侃,迟辛说不定还会白他一眼,然而现在……他连一丝笑容都维持不住,声音也像是冰冻了一样:“安逸呢?”
“你的那个小师弟?”秦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迟辛这罕见的直白感到稀奇,眼珠轱辘一转,尝试打太极:“说起来啊,你这小师弟幸亏是幸运遇上了我,要不然啊他……”
“我听山贼说你把她带走了,她在哪儿?”迟辛打断他的话。
“呃……你这么着急干嘛?咱们两个好歹是江湖上齐名的高手,难得一见……”
“她在哪儿?”迟辛再次打断他的话,这次,手还覆上长剑的手柄。
秦浪顿了顿,识趣地答道:“我把他放在东边单独的小院里,门口还守着两个山贼。”
痴心皱眉:“你囚禁她?”
秦浪眉头跳了跳:“没有,我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吗?”
迟辛看着他,淡淡不语。
秦浪“嘶”了一声,只好为自己辩白:“拂艳那个女人你知道吧?她也来了,还看见你那细皮嫩肉的小师弟了,我这不是怕他自己跑出去才找人看着吗!”
迟辛收回目光,说了一声“多谢”,越过他便要走。
秦浪愣了愣,忽然转身道:“你还有同伴在山下吧?拂艳要有动作了,恐怕他们会有危险,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探听的消息!”
迟辛顿了顿,头也不回:“他们自然会保全自己。”
说完,轻轻一跃飞身向着东边去了。
秦浪愣了愣,嘴角溢出轻笑,声音微不可察:“还挺狠心的……”
*
安小艺正在房内坐立不安,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响动,她连忙转头看向门板,只见原本站在那里的两个高壮的身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偏矮的影子。
迟辛?
安小艺的双眼亮了亮,刚要扑过去,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这点犹豫又被她抛在脑后。
要是山贼窝里的人进来,肯定不会费这么大事情!一定是迟辛来救她了!
还没等她开门,一声巨响炸开,门板便从外头轰然掀起。
安小艺呆呆地看着从残缺不全的门板处走进来的人,大脑有一瞬间的呆滞。
脸上纵横深刻的疤痕令人作呕,披着黑袍的拂艳嘴角挂着冰冷的诡笑,目光阴冷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