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赐婚，效果自然是非同寻常。
尽管明如玉只是被赐给六皇子做侧妃，宰相府也开始操办起来，这几天，府中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全府上下不管是主母小姐还是丫环婆子，全都忙得团团转。
然而赐婚事件的当事人明如玉却十分清闲，每天不是绣花写字便是弹琴作画，整个人依旧沉静，仿佛外头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而作为明如玉唯一的贴身丫环，安小艺便十分好运气地闲了下来，她每天也就是在书房和卧房之间来回奔波，伺候着明如玉，宰相府的婚事进度倒是一点都不知道，只不过现在的安小艺已经没心思关心这个了，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另一件事：
芜菁去哪儿了？
那天夜里，迟辛说出司南也的第十五房小妾是芜菁之后，安小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司南也可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大魔头，他之前那十四房小妾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凶名，至于徐沁儿那第十四的排行……根本就是来搞笑的，其他的，安小艺见过的两个，一个拂艳，一个玉狐，不说武功高强，就说那阴狠的性子，就不是芜菁那样愚忠的小丫环能比的，要说芜菁变成了司南也的小妾之一，安小艺怎么都不信。
但是安小艺也知道，迟辛不会随便说没有根据的事情，而且芜菁消失的时间实在太巧了，恰好在司南也纳妾后，也在皇上下旨赐婚之后。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每当见到明如玉时，安小艺就忍不住想起无故失踪的芜菁，看着她恬淡的侧脸，安小艺脑中的思绪忍不住飞到了别处。
那天晚上迟辛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一想起司南也的小妾们都要修习魔教邪功以供司南也提升内力，甚至还要自毁容貌，安小艺胃里就忍不住一阵抽搐，看着明如玉的脸色也逐渐不对劲起来。
明如玉究竟知不知道芜菁去哪儿了？要是芜菁真的成了司南也的第十五房小妾，在那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小艺内心阴谋论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脑洞正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进行，耳边忽然传来不悦的声音：
“小安？你在发什么呆？”
“……嗯？”
安小艺反应慢了一拍，愣愣地看着明如玉愠怒的脸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垂头惶恐道：
“奴婢刚才一时走了神，还请小姐恕罪。”
“无妨。”明如玉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摆摆手没再追究：“把帕子递来。”
“是。”
安小艺将手帕递给明如玉后，忙收敛了思绪站在一旁不敢在走神，明如玉擦着手，却问道：
“刚才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在想你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去哪儿了是不是已经被你送给人家当侍妾去了……这种话说出来绝壁会被灭口的吧？安小艺脑中转了一瞬，张口说胡话的姿势十分娴熟：
“还不是最近府中太热闹，奴婢就是想知道小姐您的婚事是不是已经张罗好了……”
安小艺的话越说越慢，到最后还装着活泼小丫环的样子往窗子外头看了两眼，只不过只看到了关着的院门，其余的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就算开着院门，安小艺也看不到什么，明如玉住的院子不说偏远荒凉，但也差不多了，跟宰相府中其余主子住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因此张灯结彩的时候也没那么热闹，但安小艺这时候尴尬着，也不在意这点小细节了，直接就装着不谙世事喜欢热闹的小丫头了，事实证明这装傻的神态还真有效，明如玉果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笑着说了句“傻丫头”。
“陪我住在这荒凉的院子里头，你能看见什么热闹？”
说着，明如玉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愁绪，却又像是夹杂着嘲讽的意味。
“小姐……”这下安小艺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更别说是面对这样心思九拐十八弯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怕错，也只能暂时装作没听见了。
明如玉脸上复杂的表情很快就散了，她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游走，语调悠长道：
“想看热闹就等几天吧，婚事办起来，那才叫真的热闹。”明如玉说着，在安小艺困惑的视线中，眼中浮现出一抹想念，她回忆道：“这几天，府里看着张灯结彩的，其实也只有面上热闹，等到成亲那天，火红的花轿绕着京城走上一圈，炮仗和唢呐响起来，全城的老少都会出来看，到时候人声鼎沸的场景，那才叫真的热闹……”
安小艺听着，眼中浮上一抹困惑：“小姐，您见过别人家办婚事啊？”
何止是见过。
明如玉嘴角的讥诮更甚。
她还亲自参加过一场婚事，属于她的婚事。
只可惜，再过几年，那场引得全京城老少的婚事很快就会由同一个新郎官举办，只不过红盖头下的女子已经换做了他人罢了。
明如玉不答，她抬起眼，深深盯着安小艺。
这奇怪的视线让安小艺后背发凉，她不由自主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垂着眸子假装没有感觉到明如玉灼热的视线，然而后者的目光却始终都落在安小艺的身上，如同要把她穿透一样令人感觉不舒服。
安小艺硬着头皮，顶着这视线半晌，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期期艾艾看着明如玉，嗫嚅道：
“小姐，您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差奴婢去办？”
“不。”明如玉摇摇头，又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来，“小安，你来府中这么久了，我还没问过，你家中可有父母双亲、兄弟姐妹？”
安小艺一愣，立刻答道：“没有。”
她还以为在进府之前明如玉就已经查过她的背景了呢。
明如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随即便低头再次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笔，不再言语。
安小艺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她进府的时候明如玉确实是想调查她背景的，可一来，当时明如玉手中只有一个芜菁可以差遣，即便是查也不能往深里查探，明如玉只好作罢，其次，迟辛当然不会就任由别人查探安小艺的背景，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即便明如玉有心查探，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正当安小艺为明如玉突然的问题而提心吊胆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院门开启的“吱呀”响声，紧接着，是一阵急匆匆的跑步声，安小艺忙借着这转头看去，只见窗外一个小丫环匆匆的身影一闪而过，门口便传来对方小心翼翼的声音。
“奴婢见过大小姐。”
明如玉淡淡地一抬眼，安小艺立马会意，转身看着门口那小丫环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
小丫环立刻行礼：“奴婢是大夫人院中的清荷，奉命来给小姐看看出嫁用的婚服。”
明如玉目光往下，落在了清荷手中的托盘上，微微点头，道：“进来吧。”
清荷连忙福身，托着婚服小心翼翼地朝着屋内走来，将那托盘放在明如玉身边后，一脸忐忑道：
“大小姐，大夫人说了，让您尽快试一试这婚服，若是有哪里不对，就赶紧让裁缝改了，若是嫌这花色不好看，也要跟大夫人说一声，那边的绣娘们都等着呢，大夫人吩咐了，您是咱们宰相府的大小姐，这大婚可马虎不得……”
那丫环说得好听，安小艺在一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来到宰相府这么多天，她可一面都没见过这人口中的大夫人，恐怕是个宰相府里的都知道这位当家主母对明如玉这庶女的态度。说得好听，什么大婚容不得马虎，这位大夫人可没来过明如玉这小院半步。
明如玉也知道她这位嫡母的性子，面对小丫环的甜言蜜语只回应了三个字：
“放着吧。”
小丫环没得到半点回应，只能讪讪地闭了嘴，转身就要离去。
明如玉却忽然开口：“等等。”
小丫环疑惑地转身回来：“大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明如玉低垂的眸子忽然间抬起，如同含着两柄利刃射向这小丫环，将对方看得心生惶恐。
安小艺在一旁看着，也有些疑惑，然而明如玉没有发话，她也不能说什么。等了半晌，只见明如玉纤纤玉指抚摸着婚服，忽而眉头一皱，问道：“这婚服的颜色怎么浅了些？”
小丫环清荷脸色一白，竟然立刻跪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得安小艺目瞪口呆。
清荷清秀的脸皱成一团，简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在明如玉的逼视下声音都发颤了：
“大小姐……是、是大夫人说，您出嫁是做侧妃，依照律例不能用正红色的婚服，所以才、才……”
“所以才用浅红色的婚服？”明如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嘴唇颤抖了几秒，狠狠吐出几个字：“欺、人、太、甚！”
安小艺看了看桌上和正红色几乎没什么不同的婚服，又看看地上跪伏缩成一团的小丫环清荷，张了张嘴，又明智地闭上。
古人的情怀，还真特么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