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安小艺就把这事儿跟迟辛当笑话说了，说的时候还笑得前俯后仰。
“你说她至于吗？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把人家小丫环吓得，你是没看见当时她的表情，我还以为她要吃人呢……”
打趣之后，安小艺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想了想望着迟辛道：
“不过也不能怪她反应这么大，实在是那个大夫人太坏了！本来宫里传旨的时候还带了一套正红色婚服的，结果硬是被大夫人进宫进言给换成了别的，也怨不得明如玉这么生气了。”
迟辛点点头：“确实有人家在迎娶妾室的时候，所有和红色有关的东西都要用比正红浅一些的红色，这是为了提醒妾室过门后要尊敬正室，不能恃宠而骄，只不过一般的人家通常纳不起妾室，所以很少在意这个，久而久之，这规矩也只有讲究一些的人家会注意到。至于明如玉……可能是因为她是六皇子亲自求下的姻缘，后宫的那些人才用了正红，不过被明夫人这么一闹，恐怕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她们不和了。”
“我去，成个亲还能扯出这些事情……”安小艺咬了下下嘴唇，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迟辛愣了下，继而眼中渐渐漫上笑意，他半真半假道：
“放心，以后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准备正红色的婚服。”
安小艺立时不满道：“喂喂，我成亲，干嘛要你准备婚服？你钱多没地方花啊！”
迟辛勾起唇角：“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的婚服，才不用你准备呢！。”安小艺白他一眼，想了想，眉头皱起，突然说：“我还是不要成亲好了！”
迟辛猛然一怔，看着安小艺苦恼的侧脸，好半天才问道：“……为什么？”
安小艺掰着指头看了看，抬起头先看了看迟辛，接着神秘兮兮地摸摸自己的脸，反问道：“你看见了吗？”
迟辛：“看见什么？”
安小艺拍拍自己的脑袋，神情严肃：“脸上写着‘穷酸’……”
然后又拍拍自己的胸口，语气凝重：“身上写着‘贫贱’……”
在迟辛诡异的目光下，安小艺长叹一声摊开手：“所以说，我都这么穷了，怎么可能成亲？”
迟辛看了看安小艺，顿了顿，说道：“你现在不是拿着月俸吗？”
安小艺闻言更愁：“宰相府的月俸才多少啊？我要拼死拼活十余年才能在有生之年成一次亲，说不定成亲之后还要勒紧裤腰带喝粥吃菜清贫十余年……多不划算啊！”
不算还不知道，一算安小艺是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写的“穷”，于是她望向迟辛的目光变得十分幽怨，赤裸裸的仇富嘴脸：“哪像你们这些有钱人，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想娶几个就娶几个，真是让人嫉妒啊啊……”
迟辛抽了抽嘴角，看着安小艺认真道：“我就娶一个。”
安小艺正感慨着，闻言望向迟辛疑惑道：“你想娶几个跟你未来媳妇儿说去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迟辛：“……”
这人还能更迟钝一点吗？
“对了，秦浪最近来找过你吗？”安小艺问，见迟辛摇头，她眼神飘了飘，不再言语。
迟辛见状，略一思考就知道她还在纠结着司南也第十五房小妾的事情，于是问道：“怎么，明如玉那边还没有动静？”
安小艺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芜菁她最近也没有出现，可是我看明如玉也没有什么异常，而且我看宰相府里也都没人问过芜菁的下落……你真的觉得芜菁她变成司南也的小妾了？”
迟辛颌首：“秦浪回去看过，司南也住的地方确实多了个女人，只不过看不清容貌，他也不能描述具体面容。”
“可是……”安小艺顿了顿，闭上了嘴巴。
迟辛见状转头看她：“可是什么？问吧。”
安小艺只好继续道：“可是司南也的小妾，不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吗？”
“大奸大恶？”迟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安小艺忙道：“没人告诉我，就是……玉狐、拂艳，不都是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才到魔教去的么？”
看着安小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迟辛好笑地勾了勾唇，道：“那是因为普通人在魔教根本活不下去。”
“可……就算是这样，现在司南也人都在京城了，他要想娶小妾不能找那些大家闺秀吗？为什么要抓一个小丫环啊！”安小艺钻进了牛角尖，兀自想不开，耳边忽然传来迟辛责备一般的话语：
“那你觉得，司南也应该再去抓一个大家闺秀，你心里就平衡了？”
安小艺一愣，下意识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迟辛叹一声，伸手揉揉安小艺的头顶，安慰道：“芜菁如果真的是被送给司南也的，那也不是你的错，没必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我……”安小艺嘴巴张了又合，忽然泄气一样低头抿抿嘴，低声道：“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我知道。”
迟辛看着安小艺低垂的头，长叹一声，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
这种事别人说再多都没用，唯有当事人自己想通了才行。任迟辛心思灵透巧舌如簧，也只能陪在一边等安小艺转过这个弯来。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气氛沉默得如同凝滞了一般。
安小艺知道在这件事，如同迟辛所说，她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过错，但一想到一个年轻女子前一天还在自己的周围，第二天就身处魔教与魔头为伍，安小艺心底深处就生出丝丝愧疚无法自拔。
良久，安小艺扒开被窝钻了进去，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之后才转身朝着迟辛严肃道：
“睡吧。”
说完，双眼一闭，呼吸立时变得粗重起来。
迟辛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一下，半晌后才道：“……你平时没那么快睡着。”
呼吸声停了一瞬，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
迟辛：“……好吧，睡觉。”
夜色中，流泻的月光如同银色流沙覆盖在窗台，延伸到屋内的大床边，洁白的纱帐挡住了床上的人影，却挡不住倾泻的月光，纱帐内，半明半暗。
待身后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起来，一双灿若繁星的眸子猛然睁开，圆圆的鹿眼朝身后瞥了一下，见身后的人没有反应，一声清浅的叹息才放心地从主人嘴里逸出。
安小艺眉关紧锁，望着墙壁，心中一点睡意都没有。芜菁浅笑的脸，惊吓的脸，怯懦小心的脸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最终，定格成一张恐惧的脸，脸上满是鲜血和疤痕，满是恨意的眼神仿佛在质问安小艺。
安小艺一个哆嗦，猛然闭上双眼。
“快睡觉快睡觉……半夜不睡胡思乱想什么呢……”
安小艺念念叨叨着，一阵阵的困意渐渐涌上心头，她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却不知身后一张俊逸的容颜脸上的神情微动，半睡半醒之间，一声幽幽的叹息逸出，如同一缕轻烟，瞬间消散在夜中。
清冷夜色，不知几人能眠。
深巷中，一个浑身漆黑的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
那人身上的黑色袍子将他的面容罩得纹丝不露，从头到脚，漆黑一片。
夜风轻轻吹过，寂静的空巷只剩远方醉汉的声音被风传递过来，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矮小身形动了动，脑袋的部分慢慢抬起，露出一张在月色下明得几乎要发光的脸颊，他，不，应该说是“她”，她的面容并不算多出众，可女子脸上宽和柔善的神情、无懈可击的笑容，无一不令人降低心防，即便是身上阴森的黑袍也不能掩盖女子身上清贵高雅的气质。
“沙沙……”
房檐上一阵响动，女子秀眉微蹙，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屋檐，待见到那处正有一团黑影如同潜伏的野兽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时，她连眉头都没眨一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夜中朗朗响起：
“阁下终于来了，小女子可是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面对未知的来人，女子轻松自如的神情仿佛是在家中迎客一般自在，这一点让来人不由得一怔，让来人更为惊讶的是女子的声音。
“……兰小姐？”
深巷中的兰雅微愣，有些意外来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很快，她的疑惑便被另一件事盖过——来人的声音，她也感觉分外熟悉，仿佛是一个平时有机会见到，却十分不起眼的小人物……
记忆飞速地在脑海中调动，兰雅眯了眯眼，忽然又猛然睁开，声音因为惊讶而微微变调：
“芜菁？！”
“嗬嗬嗬嗬……”
屋檐上的笑声十分奇怪，仿佛是被人掐住喉咙然后再发笑一般，兰雅眉头紧皱，目光疑惑地望着上方。
猜错了？
然而接下来，屋檐上那人猛地跳了下来，月光下照耀下，清晰地露出一张疤痕纵布的脸，一道道扭曲狰狞的伤疤微微透出肉粉色，那深刻的痕迹令人发怵，尽管如此，那张脸却明显属于一个兰雅熟悉的、名叫芜菁的小丫环。
兰雅猛然后退一步，白了脸色，芜菁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难为兰小姐还记得奴……还记得我。”
语气听似平淡，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悲怆。
兰雅轻喘几口气，早已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刚好听见芜菁这句话，双眼立时微微眯起，精光在眸中闪过。
虽然没想到来人会是芜菁，但她或许……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