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佲城第一次见到许陈然的时候其实是很想要掉眼泪的,虽然那是很不礼貌很矫情的做法,但他是真的太想念她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几乎每看一遍她的衣物、字迹,都会有冰凉的水滴自脸颊滑过。
他有收集癖,但收集的都是她的东西,从儿时巴掌大的小衣到长大后练习的字帖,她不属于他,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可这些却属于他,就可以幻想她会一直呆在他身边。
“听说你很厉害,还会教我武功,您看,我如今这样能不能再学些什么来傍傍身?比如小李飞刀,绣花针,滴血漏子,再不济,送我些毒药也是可以的。”许陈然脆生生的声音就响在沈佲城的背后,清清楚楚,真真实实。
“你若怕在这宫中呆着不安全,可以随为师去崀山,那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确是没有人,因为那里除了他,再无其他生物。
“许陈然!”一声厉喝,吓得她差点从沈佲城背上滑掉下来。
“习……习凉,你来做什么?”
习凉一听到陆一报告,立马丢了折子便赶来,果然,是这副模样。
他看见许陈然趴在别的男人的背上,手还勾着他的脖子,心里就酸酸涩涩堵得厉害,如果不是因为沈佲城医术高明,不是因为想要治好她,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沈佲城,她回来了。
“我要再不来,自家妻子就要被人拐跑。”他恢复一脸威严,说话声音似从丹田积聚而上,宏亮深沉,再不是几日前好说话随意模样。
许陈然皱眉不悦,她真怀疑这人是不是喝醋长大?芝麻大事都要斤斤计较,搞不懂这皇帝怎么当上的。
“师兄,若配好药便可回去,你闲云野鹤随意成性,可陈然如今一长大,怎可还与从前一样,何况这还是皇宫……”
“好好好,我下来便是,是我腿疼央着师父背我的,你别再责怪他,要罚就罚我。”她眼睛朝天,不情不愿的嘟囔。
“你,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敢罚你?”如果生气能够气死人,习凉觉得他能活活被她气死千百次。
男人都是这样,小肚鸡肠,看到自己的妻子与异性又一点肢体触碰就要气得眼红脖子粗,要卷袖子上来动手,他自己三宫六院,今日宿这明日歇那,心情好跑你这来意思意思施舍一点怜爱,还认为自己有多伟大。
不过,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一直说她是他的妻?明明她还没有答应啊!上过又不等于爱过,再说,难道不应该皇后,妃子什么的么?妻又是从何说起。
“都别吵了,快要到目的地,走吧,我要和你商讨一下用药问题。”沈佲城望向习凉,缓缓道。
午饭过后,许陈然又去睡大觉。沈佲城则与习凉并排走在河边。“今日的药别再给她喝,副作用比较大,我重新配了一副。小然这个病还是差一味药材,宫里没有,叫石耳,难找了些,一般长在悬崖峭壁上,你不妨命人去钟南山找找看。还有,要记得,你命人每日在饭前给她服下,一定要趁热,最好刚煎好就服下,不然疗效要减半。”
石耳,又名石壁花,生长在悬崖峭壁阴湿石缝中,古书记载有凉血活血功效,世间知晓者却只有一二。
“这不牢你费心,我一定会办妥。不过你别以为被我揍一顿就可以把事情抵消,早晚有一天朕命了人去一把火烧光你那座破山。”习凉站定,瞪他良久,才重重低头叹口气道,“她如今一切都记不得,我是既希望她能想起曾经过往和从前一样黏我爱我,却又不希望她想起那些家国仇恨,徒增烦恼,倒也真是矛盾至极。”
“如今的小然与过去的确大不相同,她一时乖巧一时任性,和人人都微笑,可和谁都不亲,谁都猜不透她,不似从前,单纯善良,敢爱敢恨,虽……性子刚烈些,却也是一颗真心,明明白白。”沈佲城并没有为他刚刚的气话而恼,云淡风轻的回道。
“想不到,你也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习凉低声叹息。
“老天算是待你不薄,给你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若你再伤她心,叫她受一点伤害,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离开。”沈佲城双手别在后面,大步离开……
许是这几日补觉补得太厉害,陈然今天的午觉睡得很不踏实,被子踢到地上被杨柳捡起来她又把它踢下去,重复好多次。
杨柳所幸就坐在她旁边,等着捡被子。她还做梦,梦里面的场景是在一个小木屋,里面布置得还算素雅,她进到屋里去的时候,就听到一句对话,肉麻兮兮,来来回回重复好多遍。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师徒恋是乱轮!会被人唾骂的,要被捉去浸猪笼要被捆起来赶出城。”小姑娘假模假样,话里扮忧愁。
“不怕,我是你师叔,不算师徒恋。”
“那我还是不要和你在一起,你老是欺负我,老拿胡子戳人,晚上还用长面擀子抵着我,硌应的可疼了。”还是不愿意。
“没问题,今晚,我给你欺负回来便是。”
“师叔。”
“叫我阿凉。”
“……”
她再醒过来,日头已将近黄昏。“阿凉?”唔,哪个凉?善良、高粱、房梁……还是……习凉的凉?她拍拍后脑勺,又前前后后做了四五次揉天应穴,才勉强摆脱掉那段撒狗粮式的对话。
“咦,杨柳?你蹲在我床边做什么?”
“您一直在蹬被子。”杨柳的两只大眼睛里写慢慢的无奈和幽怨,简直像极了许陈然在现代养的那只萨摩耶,可爱极了。
“唉,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梦里的那对狗男女。”
“……”
是夜,许陈然请来她“七姐”许萧然,要听听“自己”曾经的故事。许萧然今日仍是一袭白衣,长发盘踞从右边插一根银白色珍珠发簪,仙得似九重天下凡嫦娥,如果她手上再抱一只玉兔的话。
“七姐,怎日日穿白衣?自我见你第一天便如此,素得像一碗不加鸡蛋的阳春面。”许陈然歪头疑惑,宫里的女官应该都是要穿特定制服的吧?“你老这样,可小心找不到婆家。”她寻她开心。
“哪里,平日里穿素色习惯了,都一把年纪,还和你们争什么艳?”许萧然盘腿坐在塌上,端桌上白瓷杯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
“好吧,那我们开始?你赶快讲讲,我连瓜子仁儿都备好了。”她催促道。
“昭和年,母后年四十才诞下你,当夜天出异象,满天繁星却大雨倾盆雷雨交加,有大臣说是祥瑞之兆,也有人说是大灾,反正众口不一。”好比陈胜吴广揭竿起义,总是寻奇怪理由打幌子,许陈然急忙又催促,“哎呀,跳过跳过,说重点,说我成年后。”
“你莫急,哪个说书的不是要先铺好开头?”许萧然无奈,接着讲,“咱母后是齐国大功臣,一定意义上她的地位比父皇还高,只因为她会一种奇术,便是能播种断代花。断代断代,断人后代,此花呈五叶状,开在树上却无绿叶相衬,只红艳似血,高大无比。听说凡入其者会被其吸血吞食,死后连尸骨都寻不到。除了母后,没有人进去了还能活着走出来。因此,我齐国虽弱小,但有断代驻扎边塞,从不用担忧周边大国来犯。”
许陈然听得毛骨悚然,抱着双膝瑟瑟窝在墙角,只张大眼睛盯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唯恐打断她的思绪。
“可好景不长,随着母后年老,断代花也开始衰败,父皇急着找接代人。而你,差点就要接手齐国成为一代女君。”
她又喝几口茶,润润嗓子回忆道,“你出生时腕上已现红印,记得当晚父皇高兴得宴请百官大赦天下,他还讲母后的姓赐予你,为你取名许陈然。可你长到三岁时,胎记还没有显示出来,始终是一块红印,渐渐父皇和母后都失望了,便将你送到大梁边境的一座山中跟高人学艺。”
“那高人就是沈佲城?”
“没错,他不仅医术高明,剑术也是了得,在这天下他排名第二,第一便是现今大梁皇帝。你被他教的很好,回来时竟已能击败齐国第一武士。后来断代花绝迹,父皇担心他国来犯,便想到把我们上面的四个哥哥送到他国做质子,把我们几个嫁到他国联姻。当时你就主动提出要嫁给大梁太子。”
“也就是习凉,然后我做了他的皇后,又不慎路遇天灾,导致失忆残疾?”
许萧然点点头,她一脸纠结,似欲言又止,又好像是回忆太多,极为痛苦。陈然没有再问,要想知道她和习凉的“凄美曲折美好”爱情故事,还得去问本人。她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的一块黑疤又联想起早前的那个梦,难道是那个许陈然给她的提示?还有为什么这么巧刚好她有腿疾,那个许陈然就摔出了个残废?
“原来我的命运这么惨啊,爹娘不疼,上天都看不惯要搞残我。”她深叹一口气,扮作早已被命运折磨到麻木的人,眼神飘忽,精神颓靡。如果有根烟,那就更像了。
“怎么会?皇上那么爱你,你昏迷时日日守在身旁,不眠不休的亲自照顾你,女人在世能得到如此归宿便要学会满足,更何况他是这个大陆最强的首位者。”许萧然反驳她。
“那七姐对我们这位最强统治者有没有?……”陈然一扬声调,试探道。
“小九在说什么呢?我既为人臣,对皇上自是尊重景仰与服从。”可她脸色微红,少女羞赧神情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