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欢欢快快过农家小生活,而那一边吃灰吃土,心如刀绞。习凉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卷土携沙的赶往西城城郊的崀山。
山脚下的那一片树林依旧黑漆漆,枯枝立在那里,当初有多决绝,谁晓得。
山顶上依旧是漫天黄沙,诺大的宅子,院子,空空荡荡,哪还有曾经月牙色长袍的身影。
啪啪啪,茶壶碎了一地,“混账!他是不要命了!”习凉站在空旷的屋子里,怒气冲天。
“派人下去,全国通缉。”他的一双阴戾的眼望向远方,虚空。
一掌拍下去,红木做的桌子裂出一条缝,木刺全都扎到他手中,尚未痊愈的右手重又开始流血,刺扎在血肉里,模糊不清,却是钻心的痛。
小九,你当真愿意随他去?
有风吹过,携着黄沙,无人应答。
“禀皇上,有人看到他们往钟南山方向去了。”暗卫来报的时候,习凉正满手滴着血,阴冷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吓得他跪在地上,手一直止不住的颤抖。废话,能不抖么?前几天凡是来禀报的人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
习凉的眉头深皱,去钟南山做什么?真以为朕找不到你们?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沈佲城,这一次,朕决不允许你再接近她一步。“备马。”
***
“然然,这个地方我们呆不长久了,为师带你出边境去你的国家好不好?”
“为什么呆不长久?这里荒山野岭,怎么可能会有人找到这里?我……我不想回去,忘都忘了,看到也只不过是徒增悲伤。”许陈然想到伤心事,平时骄纵惯了的皇后也有娇柔落泪的时刻,“大哥已死,我更加无脸回去见齐国百姓,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他们,若是当初不帮着他们反叛,或许……或许就不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沈佲城上前,轻轻替她擦掉眼泪,温柔的指腹划过她娇嫩的脸颊,摩擦出异样的心思。可是他到底是抑制住自己,什么都没做,因为他只要看着她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就心生愧疚。
许陈然盯着他,看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她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她心中难过,难过的是丢失这么大一个棋子,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契机,摧毁这座坚不可摧,正蒸蒸日上的王国。
“嗯,好,你放心,不管谁找到这里来,为师都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谁都不能。”他将她揽过,搂在怀中。
然然,再没有人敢那样对待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从我要带你出宫那刻起,我生命中余下的时光都会用来保护你。
直到,直到我死去。你便可再回去……做你想做的了。
许陈然在他怀中点点头,亦回他一个拥抱。
有时候和一个这般爱你却又不想占有只想保护你,一味卑贱的对你好的人在一起生活,你所有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替你准备好,只要你点个头,就算是叫他去死,那也是心甘情愿,顺带还要问你一句,你要我去死能让你笑一下么?
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发现,你不愿意欺骗自己,同他将就,你来到这个世界,你有你的使命,活着的意义,没有人应该拖住你。
而许陈然的使命就是……随她开心。
我一直一直活得真率,开心就好。
“然然,乖,起来了,我们得先去山上呆一段时间。”有好听的声音在许陈然耳边轻响,像优雅缓慢的钢琴曲。
外面的天空还挂着星星,沧溟夜空一片安寂,沈佲城却在催促陈然起来。
她慵懒着身子,揉了好几次眼才迫使自己醒过来,“怎么了?”还是有些不适应烛火的光亮,她抬手挡住眼睛,模模糊糊不悦地问了句。
“来不及了,不收拾了,我们现在就走。”他拉着她就往外面跑。
凌晨的霜露还很重,许陈然没来得及穿衣服,只披着沈佲城的裘衣跟在他后面跑,此刻冷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冷得她牙齿直打颤。
“我们要去哪儿?”她不耐烦,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已然是一片紫红。
“乖,现在没时间解释,赶紧走。”说着,他不分所以然又拉着她,在尖石嶙峋的深草丛中疾走。一路磕磕绊绊,她的鞋子也被磨破。
沈佲城在钟南山下设有眼线,他满以为习凉要找到这里至少需要个一年半载,但没想到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师弟,还不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找到了这里。幸好他不放心,命人在山下守着,这才提前得到消息。
刚进入到山谷,映着冷淡的月光,习凉就远远看到一座小木屋,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拍马前进,这个师兄,到哪儿都不忘准备一个“木屋”。当年崀山下,亦如是。
砰,他一脚将木门踹开,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流了小半块的烛泪,床铺、被子都还在,他们、他们睡到了一起?习凉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是一脚将桌子踢翻,他的后背沁满了汗水。
忘记是急匆匆赶到山谷热的,还是……被吓得。
他大步向前,一把扯落挂着的帘子,看到里间还有一张小木床,桌子上还有一碗没吃完的红果子。他的心就此才放下来,幸好,幸好,他们……没有……
他捏了一个果子放到嘴中,只觉着又酸又涩,人居然又提前跑了。
陆三摸了摸床榻,还有点温热,“主上,人应该还没有走远,要不要赶紧去追。”
习凉,右手抬起,“不用了,回去。”
他当下改变主意,众人皆是满头雾水,找了那么久,动用了所有的暗卫,杀了那么多人,骑马一路从崀山追到钟南山,现下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人,一句说不找就不找了?
“是。”可他是主子,谁都不敢问,他们是下属,只要听命令做事,什么都不问,不该多嘴。
陆三看着习凉憔悴得神情,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快意,也不知从何而起,宫里之前皇后娘娘被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尽管许陈然泄露军情,拉帮结派搞宫变的确有错,但毕竟没有什么大的琐事,他们还因此出掉了丞相一党。
他总觉得若是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像这样。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又有几度新凉?
习凉多日未免,眼角多出一片浓重的暗影,下巴也长出了些许短小的胡渣,看起来的确有些狼狈。可是高贵如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
他转身出屋,上马,又命人烧毁了这间屋子。他在逼着他们回去,不管是哪里,皇宫也好,崀山也罢,他在终点等着她。
一路不知踢到多少块石头,许陈然皱着眉头,脚尖的指甲全都被磨破,她能感觉有血黏腻在脚底,跑起来都是滑的。若不是有沈佲城拉着,她决计是要被滑倒。
艰难万险的爬上悬崖,才总算真正上得这钟南山,天却已经是大亮。沈佲城放掉陈然的手,许陈然却已经虚脱在他怀中,手腕果真是紫了一圈。
刚刚爬悬崖时,她差点失足坠落,大腿间也磨破了一大块皮,现下,才发现已经将裤子印出一大块湿润。她轻呼一声,痛得眼眶里的泪水不自觉往下掉落,一口银牙咬着下唇,伸手轻轻将沾在血肉里的布给一点点扯开。
那种疼痛,像钝刀割肉。
“然然,过来给我看看。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佲城一脸急色,他的额头布满了亮晶晶的汗珠,都来不及擦一下,就凑过来给陈然查看伤口。担忧的瞥了她平坦的小腹几眼。
其实,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离开崀山一个月有余,他的身体渐渐吃不消,面色开始承灰白状,如果不是他咬着牙,拼命的将许陈然拽上来,这要是摔下去,他大概也会就此跟着去了。
沈佲城去林子里找了些止血的药草,凿碎了覆盖到陈然的伤口上,又借着林间深处的草叶上还有些未蒸发干的露珠给她解解渴。
忙完这些,两人俱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互相看一眼,皆是头发湿透,狼狈至极,竟有种像死里逃生后的放松,相视一笑。
许陈然双手为枕,躺倒在草地上,清凉的药草暂时缓解了腿间的疼痛,她嬉笑道,“师父老了呢,这么个山崖带这个人居然就难倒了你?”
“哦?你知道为师从前有多厉害?”沈佲城学着她的模样,也躺下来,压在软绵绵的草上,看……蔚蓝的天空。
陈然双眼咕噜噜转过360度,心里知道自己又出漏子,但她圆谎圆出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只仰着头闭眼,享受天空的阳光,“那还用说?做我许陈然的师父,那肯定得是一等一的厉害呀!”
他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眼中产生幻觉,像又回到从前,他歪过身子,大手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子,“就你嘴甜。”
许陈然冲他笑笑,转过身子来,却发现他的嘴泛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不免有些担忧,“师父,你怎么了?看起来好虚弱,是不是夜里受寒了?”说着,她就要拿手覆盖到他的额头去。
沈佲城躲开她的小爪子,站起身,俯视着她,露出个虚弱的微笑,“你都说了你师父是一等一的厉害,怎么可能还会生病?”
“哎,您如今还是凡人,人食五谷杂粮,总还是会生些小病的嘛,这是人之常情,乖,过来,叫本公主给你瞧瞧。”她也朝着他笑,赖在地上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