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打鸣的公鸡已经登上山的最高峰。
一天一夜,整个皇宫都被掀翻过来,找,找,找,占地上万平米的皇宫,每个苑、每个轩、每个犄角都不放过,只为找一个身高一尺六左右的小姑娘。可是这场耗尽几千宫人的行动失败了,人依旧没有找到。没人知道许陈然去了哪里。
凤栖宫里的几个小宫女早在上午就被拉出去杖毙了,当下但凡同皇后娘娘有一点牵连的人,都逃脱不了一死,一时宫中人心惶惶。天子盛怒,流血该有多少步才能休止?不,他已经疯了,凡是有一个人上来报,就一剑刺死。
噗呲,穿过他们的心脏,到底是下贱人的命,说不值钱就是不值钱。
许萧然过来劝,却被他划伤手臂,女子最怕留疤,手指长的伤口,也只得哭晕过去,你瞧,还是太脆弱,这点疼都受不住。可是我知道,她不见了,你心里应当是开心的昏了过去。罢罢罢,朕先留你一条贱命,你最好祈祷小九还能念及你这个羁绊。
这个梁帝,再也不是当初的梁帝。不不,曾经他也是这样,以前他杀得是突厥人,铁蹄所过之处,遍地是血,老少尸骨堆积,民房高楼俱毁。故而他所向披靡,得突厥人“魔鬼”一称号。
可是如今呢,能镇得住他的人不在了,他倒戈杀起自己的子民,他失了控,脱了缰,谁都控制不了,宫里的死人已经堆积成小山高。而这人,早已红了眼,谁知道是见多了血,还是伤透了心。
偌大的宫殿,只还剩魏喜战战兢兢敢站在他身后,其余的人谁都不敢在进来。
“皇上,您冷静一下,若是娘娘如今在歹人手中,您这样无疑是将她置于死地。”到底是上了年纪,什么都看惯了,这宫中最肮脏最腐朽之处,他历经两代君王,还有什么没看过?
习凉丢下刀,神志渐渐清醒,脑海中一幕幕,全是她的身影,或欢笑,或哭泣,或恼怒,最后定格成一张笑脸,在朝他招手。“小九。”他亦笑起来,想要上前,抓住,对抓住她,将她禁锢在怀里,再不能跑。
许志然悄悄过来给他包扎伤口,拿剑时划下的口子,血流的到处都是。此刻他只是一个小孩,忽笑忽哭,哪里还有一点往日的帝王风范。
除了陆一在寻找郭锦的下落,其余所有暗卫都被派出去寻找许陈然。
可大梁那么大,许陈然一旦出城就如龙入海,哪里还能找得到?眨眼而过,已是好几日杳无音讯。
“皇上,娘娘……走时高烧不断,又是个弱女子,若想一个人出去,估计……很困难。”
“你是说,有人在帮她?”习凉看了一眼下手边的许志然。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寒依依,可转念再一想,她同陆一在一起,按理说如果她的行踪陆一最清楚不过,再说,她能将许陈然藏到哪里去?
“皇上,您看,会不会是沈太医?”魏喜上前拱手猜测,“这宫中人多嘴杂,说不定就有什么人混进来?”话音说得低了,剩下的得让上司去猜。
习凉的心陡然缺了一个口子,冷静下来,无意识的转动拇指上的透明玉扳指,“备马,去崀山。”
***
这几日,陈然同沈佲城一起,日子过得很潇洒,她在两棵大树之间做了个简易的秋千,这是她从小就想玩的,可那时崀山外面漫天黄沙,连棵小树苗都看不到。
山崖下面有一条小溪,她早晨起来在上游边洗漱,中午吃饭,晚上陪着沈佲城去树林里走走,只不过不能走太远,因为山石太多,路也不平坦。
有时候她也能呆在屋里一整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想睡就睡,不想睡就坐起来发发呆,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看黄色羽毛的小鸟飞到窗前又飞走。
她有些恍惚,把这当做天堂。可终究她还没死,终有一天还要返回人间。
“然然,过来,看看我给你的秋千做了个木板,这样你坐在上面就不疼了。”沈佲城朝着她笑,映着浅浅的阳光,给人一种很虚弱的样子。
“噢,”许陈然走到两棵不知名的大树下面,试了试麻绳,又用手摁了摁那块四四方方的小木板,坐上去,摇了两下,感觉不过瘾,“师父,你帮我摇一下好不好?我要踮起来很高很高的那种。”
沈佲城摇了摇头,无奈,在她左磨右泡之下,终于答应,上前,做她的小侍者。
许陈然当然知道习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不急,她可以慢悠悠,等待他们师兄弟之间生出罅隙。
你清楚地知道对方喜欢你,于是你很乐意的利用这一点,总是不经意之间,无声无息引诱对方上钩。发一颗包裹着玻璃渣的糖,只看他到底接不接。
秋千飞到半空的那一刻,许陈然闭上眼睛,重又回到八岁那年,她爬到最高的屋脊,他在下面着急,要上去,她就大喊,“师父,你别上来哦,你一上来我就跳下去。”
两层楼的高度,摔下来得成不死也残,“好好,我不上去,不上去,”他又突然换了口气,严肃道,“许陈然,你运用我昨日教你的招式,气聚丹田,自己施展轻功飞下来。”
她看着那么高的高度,这下才晓得慌,这么高,她前天夜里看话本子一直到凌晨,昨日白天光顾着打瞌睡来着,哪有脑袋去听课啊。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许陈然的秋千落下来。
最后,她又哭又闹,要沈佲城上去抱她下来,可他就是不答应,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刚刚给过你一次机会,既然你不肯,错过了,那便要自己下来。”
许陈然笑了,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她想,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怂呢?剑法都连到七八层,轻功却是一点不会,最后还是自己迈着小短腿,从墙边一点一点爬下来。
对,机会只有一次,重生也只有那么一次,再也不能凭着性子做事,她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秋千又荡起来,伴随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八岁、九岁、十岁……
原来,她同他,不知不觉,有那么久共同的时光。到底是她太单纯,小女孩心性,怨只怨当初年少轻狂,轻易就谈喜欢,又轻易就交心。
晚间,许陈然突然想吃糖醋鱼,原本在这种环境下她不该有那么多蛮狠的要求的,只是今日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没有什么胃口。
可这早春季节,河流都还没有完全化冻,下游没有光照的地方还封着冻。这荒山野岭,到哪里去弄鱼?
沈佲城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一句话都没说,拿了白日削木头的凿子独自去下游凿冰。许陈然要跟着去,可他不许。
“为什么?我去给你帮忙不好么?”许陈然撅起小嘴,十分不满。
“你去了只会帮倒忙,在家里歇着,别乱跑,别在吃那些果子,天凉,注意休息。”
她听着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无厘头的话,一时只觉得满头雾水,那小果子,可是她白日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酸酸甜甜最口渴,这会儿他还不让吃了?
但最后,她到底还是跟着去了,毕竟也挺过意不去。习凉要是知道许陈然还有过意不去的时候……
“师父,你好厉害,怎么知道这下面有鱼?还是说你已经得道修成仙了?随便掐指捏个诀就能叫鱼到你面前来?”许陈然提着裙子蹲在一边,看他杀鱼,动作倒是十分娴熟,用短刀刮去小草鱼的鱼鳞,就开始给它开膛破肚,掏出血淋淋的肠子,又抠去鱼鳃。
她看得睁大了一双美眸,以前在现代的保姆也为她做过鱼羹、酸菜鱼,但是她每次带回来的鱼都是在菜市场杀得好好的,故而她从未见过杀鱼还有这么多程序。额,原来鱼鳞是不能吃的?
她凑近了,胃中一阵翻滚,干呕几声后,也不晓得离得远些,只皱眉捏着鼻子,抵抗鱼腥味,“师父,我从未见过你吃过鱼,崀山上也没有鱼给你杀啊,你怎么懂这么多?”
沈佲城好笑得看了她一眼,“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再说,你才多大点年纪?在你未出生之前我就是个厨子,专门杀鱼,做鱼。”
他当然是在逗她玩,以前在他没有中毒之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食谱和医药,他时常做药膳,将中草药同食物混合在一起。那时习凉跟着师父练功,他就负责做他们的膳食。后来,他中了毒,就在也没有出过崀山。
“没想到父王竟给我找了个全能师父,既会武功又会治病,还能杀鱼呢!”虽然这都是事实,但这夸奖沈佲城还是很受用的。
嗯,杀鱼杀得更卖力了。不一会儿功夫,几条小鱼就全部命丧他手了。
两人提着小桶,慢悠悠的往回走,身后有几只胆大的鸟在啄食鱼的内脏,不时发出啾啾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