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逃跑
半碗稀饭2018-08-04 02:154,054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她的发梢慢慢往下,在她的膝盖下面淤积,原本高高束起的头发也拉拢下来,像条尾巴贴在她的身后。陈然动了一些恻隐之心,借雨水的遮掩,她哭一会儿没事吧?

  泪水顺着冻僵的皮肤滑落,倘若还能有来生,还做女人,甘愿潦倒贫贱、流落天涯,不为他的后。

  天渐渐擦黑,许陈然为自己的持久力骄傲,她不知道她这么个破败羸弱的身子骨还能坚持这么久。远远地,有身影走过来。

  是魏喜,“娘娘快起来吧,天已经黑了。”他看不下去,又命两个宫女一个拿毯子一个撑伞,要将她扶起来。

  陈然抬起头,开启已经被雨水泡的泛白的嘴唇,“他呢?”

  魏喜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他是谁,只低着头,无奈,“皇上……皇上在春回宫,他……”

  “我知道了。”

  他还想说是因为许妃突然高烧,皇上才没能来,可却已被她打断。看着她孤独着向前走的背影,了解内情的魏喜心中都默默感觉无奈,刚转身准备走,只听得身后是一阵惊呼。

  “哎,娘娘,娘娘……”

  许陈然倒下去的时候,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呵,果然,这副身子弱得狠呐。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似江水疏薄云烟,浅淡幽远无颜色。虚弱开口,又是一阵梨花带雨,“习凉,你还看不明白么?她不属于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们这一辈子的缘分已经走到头。”

  什么时候起,许萧然也获得了无人时无礼节的特权。

  “太医说你高烧,好好休息。”想起在来春回宫的路上,雨那么大,也不知她怎么样?

  习凉越想脸越黑,这边无论如何是再呆不下去,什么都听不下去。缘分到没到头都得他说了算,如今这般强硬扭在一起,他也是高兴的。他想告诉那个喂不熟的小白狼,爱一个人就是非要叫她疼,叫她流泪,悲伤,好像只有那样,刻骨铭心,才算叫爱,才有勇气纠缠到底,至死不渝。

  许萧然一把抓住床边的大手,将自己弄成这样才好不容易等来这个人的慰问,她沙哑着喉咙,明明已经溺水,却偏偏以为自己还抓着岸边的一根草,“她如今是什么都不知道,尚且已经拿剑指向你,勾结丞相,旨在置你于死地。待到哪日,哪日……她若知道一切,你又当如何?”

  她流着泪,说的极为情切,就好像曾经那个和他在一起几百个日日夜夜,黏他黏到亦步亦趋,同他在这红尘中翻滚了一圈又一圈的是她一样,“阿凉,放手吧,你看看身边人,你不能这样自私,你忘了这八年吗?我,许萧然,等了你整整八年!”

  “谁允许你这样叫朕的?”阿凉也是你能叫得么?

  深深倒抽一口凉气,戳到痛处,横在心头的那根刺又开始搅动起来,撕裂的疼痛。

  习凉紧紧翻转过她的手掌,手腕被扭曲成一种诡异的造型。“啊”她终于忍不住,疼痛的叫出声。眼泪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往下落。

  他走。

  她依旧在流泪,而这泪水中,有对得不到的不甘,有对……许陈然的怨恨。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掐死她?

  ***

  “她怎么样了?”

  “先前的剑伤还没有好,淋了雨,最主要是……恐怕,恐怕……”许志然不敢再说下去。

  先前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头,连着血脉,丝丝缕缕牵扯着,习凉甚至想要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可到底是忍住,换一副镇定面貌,淡然的摸了摸许陈然滚烫的额头,“最主要什么?说清楚。”

  许志然跪下去,眉头紧锁,是无能为力的表情,“回皇上,陈然,她……她可能不愿意醒过来,这……这无药可医治。”

  “不愿意醒过来?”不愿意醒过来?

  习凉朝后退了几步,是再没有牵挂了么?这就受不住了?他又轻轻摸了摸陈然的脸颊,白瓷似的肌肤,苍白的嘴唇。突然,

  他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红了眼,大吼道,“你怎敢不醒过来?再有一天,再有一天不醒过来,朕就叫整个齐国给你陪葬!”他瞪着一双眼,此时是地狱修罗,是恶魔,露出尖锐狰狞地獠牙,就此,人不成人。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许志然跪在地上,一脸焦急,上去拦下习凉的还是魏喜。

  魏喜一把年纪,从小就看着他长大,他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若是如今唯一可以让他快乐的人没了,他可真不敢想下去。赶忙过去硬拉下习凉的手。

  许陈然的脸开始充血,胀红了脸,得到了呼吸,猛地咳嗽了几声,鬓发重又凌乱开来,整个人顿时像这个时节的枯枝败叶,憔悴得不堪一碰。

  “快,许太医,快过来看看,她好像要醒了。”魏喜趁这个当儿赶忙将皇上拉开,他拉住他,却不是真的为了许陈然,他……只是害怕他们大梁的皇帝,就此……倒下去。

  许志然得了指示,赶忙跌跌爬爬到床边,扶住她的手,慌乱中帕子也不拿了,直接搭上脉搏。

  看了半天,许陈然依旧闭着一双眼,修长的睫毛,似阳光下的影,却也是碰不到的虚幻,仅仅是微微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反映。阳光消失,无影无踪,重又回到黑暗。

  她整整昏迷三天,药怎么都灌不进嘴里,从紧闭的牙齿间流出来,顺着嘴角。她的嘴皮已经破裂,外翻,像西北干旱的土地。

  早春的天依旧冷过数九隆冬,凤栖宫里终于有了火盆,熊熊的烈火,又加了炉子,可是……这一切都没用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午夜的风嗖嗖的刮着,从没有关严谨的窗户里钻进来,连带着,钻进了个男人。

  是最温暖的声音,像和煦的光,“然然,然然,醒醒,师父带你回家。”

  许陈然这几日一直在做梦,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老保姆牙齿已经掉光,满头白发,眼睛深陷下去,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健朗,可依旧浑浊着眼躺在那里,看到她,就露出那一口假牙,脸皮全都褶皱到一起,“是然然,然然回来啦。”

  萨摩耶也老了,呆呆的摊在老保姆的脚下,见到她回来,也不上前,只无力的摇了两下尾巴,算是见面欢迎,却更多的是埋怨,你死哪儿去了,丢下我。

  陈然一把上前抱住老保姆,有晶莹的泪落下。她在现代唯一的依靠,都怪她,都怪她。她摸了摸萨摩耶的头,笑一笑,“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可再睁开眼时,她看了看四周,四四方方的小木屋,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她猛地爬起来,嘶,倒抽一口凉气,膝盖还隐隐作痛。

  她呆愣了许久,才承认这个事实,她没有回去,她只是做了一场长久的梦。梦醒来,她用手掌摁了摁太阳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时头疼得厉害。

  她明明记得自己还跪在皇宫的御花园里,然后,有好大好大的雨,砸得她浑身都疼,再然后,魏喜来告诉她,叫她回去……她又拍了拍脑袋,这是哪儿?难不成,她又穿越到了另一个大陆?

  她起身,慢慢挪步到门外,入眼的就是一个熟悉的背影,愣怔片刻。

  “师父!”一阵脆生生的欢叫,她一把搂住沈佲城的脖子,这说明她出来了,她出宫了。

  沈佲城丢下手中正劈到一半的木柴,擦了擦手,淡笑道,“醒来啦,你若再不醒来,为师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嗯,师父,你什么时候将我带出来的?你怎么带我出来的?是那两个小细作去通知你的么?”她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沈佲城还是同以前一样的面容,到底是学医,比她大十几岁的年龄,脸上居然连一点衰老的痕迹都没有,只除了双鬓有些泛白。陈然看着,心想,这不会是担心她愁的吧。

  双手摸上去,她心中竟隐隐有些难过。

  沈佲城望着她浅笑,又捏了捏她滑润的双颊,心疼道,“为师是将你偷出来的,我那两个小‘细作’太不尽职,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早点通知我,害得,害得为师差点就见不到你这个小徒儿了。”

  “哎,有师父就是好,还以为自己要死掉,没想到在地府门前走了一圈,竟又是被师父给拖回来。”陈然站起身,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在山谷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走了一圈,又调头问道,“对了,师父,这是哪儿?怎不像是你的崀山?”

  “嗯,这是钟南山的一个悬崖下的小山谷,这次为师把你藏起来,叫那混账东西再也找不到,急死他。”沈佲城走上前,虚虚圈住许陈然,悄声说,“然然,不回去了,好不好?”

  “外面风好大,我得先回屋去。”许陈然挣脱开他的手,双手虚抚了抚单薄的双臂,急急进屋。

  沈佲城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嘴角一阵苦涩。他爱她,就只能万事都任由她,要逆行经给逆行经,要走带她走,要回送她回。

  他曾跟着师父学道家顺其自然的思想,开了道观,一心想要修仙,想云里雾里,不着实际。而当初只为报个救命之恩,一念之下自以为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却没想到将自己深陷其中,如今永沦六道,再也退不出来。

  只有一间屋子,许陈然睡在里间,同沈佲城只隔着一个深蓝色碎花布帘,透过微弱的烛光,她看着帘子那边的身影,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起身,撩开帘子,只见沈佲城倚在墙边,一只手捧着书搁在膝盖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就爬上他的床榻,凑到他跟前,好奇的问一句,“师父,这么晚了,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他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只翻了一页纸继续看,聚精会神。

  她嘟着嘴,翻他,自讨没趣,复又将头埋到他书里,一眼瞟到《江雪》三个字,便开始咋咋呼呼,“这诗,我五岁就背过,看我倒背如流,”她站起身,双手别在身后,像又回到了儿时,“雪江寒钓独,翁笠蓑舟孤。灭踪人径万,绝飞鸟山千。”

  她昂首瞥他一眼,得意,这首诗从小就背,那时候背不出来,不知道被他打过多少回手心,如今是就算睡到棺材里都是不敢忘却。

  对,柳宗元的江雪,他做那个蓑笠翁,做过数十张纸的笔记、注解,理解了一遍又一遍,可到头来,终究是没能真正豁达开来。

  他看着许陈然的模样,眉头深深拧着,似一刀一刀切下去,纹理分明,“五岁?”

  许陈然心中大惊,自作聪明的狐狸往往容易露出马脚,无法,她只能继续骗,“难道不是么?哎呀,我也记不得了,但就是对这首诗格外映像深刻,好像就应该这么熟悉一样。”

  她做困惑状,只求这个猎人没有识破她的障眼法,早早放她离开。

  “我要去睡觉,膝盖还疼着。”

  许陈然走回里间的床,再不是金黄色厚重的床幔,只帐了一个薄薄的白布帐子,外间沈佲城没有说话,将灯熄灭,一切都归于黑暗。

  她在黑夜中睁大双眼,空空洞洞,却是有忧伤的河流汇入汪、洋大海,她像游荡在黑暗中的小鬼,孤苦伶仃,靠讨巧卖萌靠装疯扮傻过活。晚间的行人,步履匆匆,看到她,绝计不敢回头。

继续阅读:第五十一章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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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猛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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