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千万人在帝王冰冷的眼中好似不过是万千蝼蚁,他只要一伸手,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其掐死,化为齑粉。谁又能抵得过他?
习凉赖以存活的药啊,她不能丢,不能离开他,她是他的,只属于他,谁都别想带走她,谁都别想!一只手死死抓住床栏,要捏碎,要揉进骨子里。
“皇上,听说你们已经快要找到舍妹,为何不将她带回?”许志然拱手问道。
习凉仰头喝下药,一连几十天的不休不眠,高强度的大脑现下懈怠下来,一阵风人就跟着倒了,“咳咳咳,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他皱着眉,将药碗递给旁边的魏喜,“都下去吧,朕要休息。”
“是”“诺。”
许志然同魏喜一同退下。
“许太医,”魏喜叫了他一声,“老奴知道你是个好兄长,你放心,皇上那么疼爱你妹妹,不会舍得让她有事的。”
“我知道,只是……”只是,一月前,阿妹刚被下雨天罚跪,她如今又不在宫中,外面危险,她又没有一点功夫。
“我知道了,谢谢公公提醒。”许志然没有再多说,他知道,如今是大梁的天下,是属于里面的那个人的,他没有任何资格问问题,提要求。从他归降那日开始。
许贵妃脸上的刀伤还没有好,粉红色的结痂横亘在脸颊左边靠下的位置,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住,平时温温诺诺一个人,一碰到面貌问题,就像是被夺了魂,霎时化成怨气深重的恶鬼。
习凉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她已经不知道处死多少宫女,她的温柔脸皮被撕破,狐狸露出原型,食人心,掏人脏。一个不开心,拉出去车裂,一个不开心,价值连城的花瓶、古董砸得个粉碎。
没关系,反正如今后宫无主,底下的侍妾、奴婢都不算,称得上地位,够得着皇帝的只有她一个,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当下她不猖狂,还要更待何时?左右她的行为,就是连绿萝都看不下去。
许志然进来送药膏的时候,许萧然正命一个宫女给另一个宫女掴掌,对,给我狠狠地打,啪啪啪,整个春回宫都回荡着宫女的哭声和巴掌声。
这两个小奴婢原本是一个房里的,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形同姐妹,约定再过几年等年期满了就一起出宫,像海棠苑里的那位杨柳姑姑一样,找个人嫁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两个人在私下里谈论的时候被许萧然给听到了,海棠苑三个字成了禁忌!
“小桃,你可得用心的打了,这要是本宫看不满意了,”许萧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嘴里的话却是时时刻刻要置人于死地,“你,可就……没命了。”
叫小桃的那个小宫女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咬咬牙,挥起袖子,试了命的打下去,对面宫女的右脸已经肿的十分的高,牙齿早已将嘴唇磕得碎裂,血就这么直直的往外流。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欢欢,我……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出去了,我真的不想死啊。
欢欢朝她笑了笑,她不怪她,在死亡面前,谁又能那么伟大呢?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毁容换得好友的一条命,她心甘情愿。不管怎么说,她们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是么?往后还要做邻居,一起结亲,生小孩,老去。
呵,多美好。欢欢的眼前好像已经出现这种美好的场景,她产生幻觉,昏了过去。
“娘娘贵人高贵,如此卑贱之人实在不适宜在这里,污了您的眼。”
许萧然朝下面抚手弯腰的许志然瞥了一眼,“算了算了,绿萝将她们拖下去,克扣一个月月钱。”
“诺。”
“谢谢娘娘,谢谢娘娘不杀之恩。”两个宫女反应过来,忙跪下扣头,道谢,一条命算是捡了过来。
小桃扶着欢欢经过许志然的时候,朝他略略喊了颔首,算是道谢。是他救了欢欢的命,今日算是幸运。以前她们是柔妃宫里头的,后来柔妃入了冷宫,她们才被调过来。
其实刚开始,贵妃并不是这样,她为人温温和和,待人接物都是一贯的宽容,说话声音也特别温柔,就像柔和光亮的珍珠,即使她们有时候做错了什么事情,她也不计较,从不处罚宫人。
可随着皇后的消失,梁帝的……发怒,她也变了,谁也不知道这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就这样,一潭死水被打破,掀起惊天骇浪。
绿萝将欢欢扶着出去,将门关上,屋子里就只还剩许志然和许萧然兄妹两个。
许萧然提了提裙裾,顺着前面的两层小台阶缓缓走下来,一直到许志然的眼前,她轻轻撩起他额头前厚重的刘海,一下子又变回来从前那个温柔的小女子,呵气如兰“二哥,你框我框的好苦啊。”
许志然朝后退了半步,又弯腰,俯首“娘娘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哼,哥哥不用再伪装,萧然全都知道了,你就是我的二哥许之然,”她一甩琉璃广袖,拂过他的脸,带着轻蔑的意味。
“而且,你,还是上元节宫变的主谋人之一。”她调转过头,粉粉嫩嫩的嘴唇微微弯起,这个模样像极了许陈然。这让他不免产生一瞬间的错觉,但终归还是甩甩脑袋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妹妹,可与旁人不同,她柔柔和和,却绝不是个好像说话的角儿。
更何况,他还欺骗了他。
“娘娘误会了,臣叫许志然,中间一个字是第四声,并不是娘娘的二哥,臣是大梁人,家中世代行医,家父念臣医术有成、在医药方面天赋异禀,才将臣送入宫中,进入太医院做更深一步的学习,并且能够服侍皇上,为大梁做贡献。”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低着头走到黑,即使是被揭穿也要死鸭子嘴硬硬撑着,反正我就不是你哥哥,你也不必乱攀亲,我说不是就不是,管你信不信,不信也得信。
“好,好,许之然,到如今你都不肯跟我讲实话,哼,世代行医?我可不止父皇有学医的爱好。”她怒极反笑,重又坐回窗前的小榻上,端起茶几上的茶,抿一口,冷静下来,“你不用编这么多借口欺骗我,我有你私通叛军的证据,我不急,倒是你,不知道,皇上看了这些,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它们?”
她说一口流利的齐国语,看着他的眼中有片刻惊讶。呵,真是有八年没说过家乡话了,再说起,竟是一点都不觉得生疏。她笑笑,她已经猜到他害怕了,只是她误会了他,以为他是害怕证据泄露。
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封信,封口写着“许胜然收”四个大字。
许志然心中一惊,原来他寄给大哥的最后一封信被她给截了去,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只是偶然碰见信使?他看了坐上的许萧然一眼,眉头紧皱,怪不得那日大哥还是带着兵过来了。
倒是她阴差阳错,害死了大哥,却是救了他的命。
原来,他一直是个软心肠的人,他狠不下心来看着大哥进宫送死,只能在最后情急之下命人连夜出宫送信,通知他,不要进宫。却……不想,信并没有顺利寄出。如果那封信送到了许胜然手中,那么,宫变的就只会有郭锦他们,那五万无辜的齐国士兵性命也不会白送。他也将会被皇上处死。
许志然一时真不知是该庆幸,眼前的人保住了他的命,还是该痛恨,这个女人间接杀死了那么多同胞。
“自是有人栽赃陷害,还望娘娘明察。”
许萧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不禁心中有一丝怀疑,难不成真是绿萝搞错了?可是却又觉得不应该,绿萝做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将信收起来,挥了挥手,“许太医先退下吧,本宫自会派人去查明。”
“是。”
许志然出来的时候,途经御花园的水池,他走过去,定定的看着河里的锦鲤,据说这种鱼是幸运的象征,他的思绪飘远了,又想起年前许陈然拿着鱼食在这里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紫衣曳地长裙,神色清冷,撅一朵花,遗世独立。
阿妹,你会不会怪我?可是我又哪里做错了呢?不过都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
脑海中又回响起刚刚在春回宫听到的巴掌声,许志然不自觉背着药箱往宫女的院子里走去,原本他也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行善之人,但总觉得那个小姑娘……若是阿妹在那个年纪被欺负了,应该也是会有人帮的吧。
“嘶,小桃,你轻一点。”
“哦,好的,好的。”小桃正拿着从魏喜公公那讨来的冰块给欢欢敷脸。她一边轻轻地将冰块贴在红肿处,一边哭,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地上砸。
小桃心中十分愧疚,可是没有办法,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怕死,“都怪我不好,欢欢,你打我吧,你打我吧,都是我,混蛋,下这么重的手。”
“没事,小桃,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毕竟没有什么比能活得下去更加重要。”欢欢扭头朝她笑笑,牵动到嘴角,又是轻哼了一声。
许志然站在门口,听到这一番话,心中不免有些惊奇,这个小宫女,被同伴打了竟一点不生气,倒是有些与众人不同之处,有自己一套独特的看待世事之道。
“不要用冰敷,她脸上的皮已经绽裂开,正流着血,需要先要上一层缝合的药膏,不然真的要毁容。”他推开门,声音凛冽而清凉。
“是许太医。”小桃叫了一声,欢欢要起身行礼却被他给免了。
“这是我自制的药粉和药膏,你给她每日外敷三次,”许志然打开药箱,拿了两个用红布塞着口的瓶子递给了一旁的小桃。
他看了一眼捂着右脸看着他的欢欢,轻轻摇了头,幸而年纪尚小,应该不至于留疤。他转身正准备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白底的瓶子,递到欢欢面前,“这是止痛的药丸,你嘴里的皮全都破了,过几日可能要发炎,到时候会很疼,你就吃一粒,忍着点,一日三餐还是要吃的,”
欢欢接过瓶子,握在手中,又悄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皮肤有些黑,身材高大,一点都不像太医的太医,点点头,“谢谢许太医。”
“嗯。”许志然离开了。他皱皱眉头,刚刚欢欢接药的时候,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指腹,现下心中竟生出点点不一样的情愫来。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将那么贵重的药给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要说那欢欢长得有多天仙美貌,这如今脸肿成这样,谁又能看得出来呢?再说他曾也是堂堂一国皇子,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有看过?
“欢欢,你……同这个许太医认识?”许志然走后,小桃有些奇怪,套在欢欢耳边轻声问道。
欢欢自己心中也有些困惑,要说先前在春回宫里帮她说话,有可能是可怜她,但现今又过来送药,她看了看手中的瓶子,皱着好看秀眉摇了摇头,“不认识,只先前在紫菱宫的时候看过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