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然在一片黏腻中清醒过来,她朦朦胧胧睁开眼,有大颗大颗水珠滴落到她的上眼皮、鼻尖、身上……她轻轻抬手去触摸,满手的水渍,于是她笑了,相纸狡黠的小狐狸,“你去游泳啦,都不穿泳衣哦。”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她便也收起了笑容,同样以沉默。也许此刻,沉默是对彼此最好的回应。
她与他就在这个大雨磅礴的夜晚,如同在浩瀚大海中,两艘孤独伶仃对望的小船,互相错过那一瞬间,不知该同情一声你,还是多可怜自己即将要被大浪翻开。
“那个孩子,朕给他赐名习昊,埋在皇家陵园。你若想他就去看看他,他不会怪罪你,他知道你是不得已。”过了不知有多久,习凉终于开口说话,许是淋了雨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猫爪挠墙。
许陈然从他的腿上滚到床上,拥住没有被浸湿的被子,她的头发湿了,中衣的领口处也已湿透,现下黏腻在她颈脖之间,说不出的难受,像跗骨之蛆。
她闭上眼,睫毛上的雨水坠落到黑暗之中,她听见自己细微的声音响彻在寝宫之中,“是我对不住他,怀孕初期让他陪着我爬山涉水,让他陪着我经历生死,大伤大悲,可他那样坚强的存活下来,原本我该好好待他,可偏偏我那时候开始抑郁,我想不通为什么不开心,可就是心情好不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厌世,你说得对,我整日里恹恹的,就是这样,他以为我不喜欢他,最后即便是出来了却……”
话尚未说完,就被人重新搂进怀中,“别说了,都是朕的错,朕不该隐瞒你怀孕的事实,还任由你离开,只以为有药保着便不会有事,是我大意,是我该死,我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窗外的雷雨没有停歇,雷声阵阵,闪电鸣鸣,嘲笑屋内的人,像是在开检讨大会,只可惜就算检讨批斗完毕,将人拉出去斩首,错了的终究是不能在弥补回来。
有宫人进来点起火折子,又悄悄退下去。
习凉将怀中瘦弱的人儿抱起,走至殿中的温泉池子,袅袅烟雾在升腾,有种人间仙境的错觉。
他细心脱去她的月白中衣,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眼光中没有一点亵渎之意,若说有,那可全都是虔心诚意,又或是在膜拜,乞求佛度众生,观音再送一次子。
他赤红着一双眼,将她抵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欺身上前。她站在水中一时失去平衡,整个人都跌落到他怀中。
这一番跌落却叫许陈然如大梦初醒,她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她一把将他推开,以仇恨的眼光死死盯着他。
“怎么了?”习凉上前伸手想要替她抹去满脸的湿泪,却被她的手重重弹开。
许陈然双手死死攀在冰冷的池壁,指尖泛白,不停的有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滴落到水中,她颤抖着声音哽咽道,“不能,你不能这么狠心,我做不到,做不到。”
习凉愣在原地,有片刻怔松,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如果可以,他真想找把刀将这个小女人的脑子给劈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他无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怎么了?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
许陈然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也不顾自己还在水中,直接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耳朵,在水中疯狂的摇头,她说,“我有罪,我是罪人,我再和你怀下一个孩子,我就是对不起他,我真的会很快忘记他,可是忘记是更沉重的罪。”
温泉的水将她的话语吞没,习凉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能看到不停有泡泡咕咚咕咚冒出水面,他长叹一声,将躲在水底的小女人捞起来,任由她对他撕咬大骂。
“别闹了,我什么都不做,我们去睡觉,今夜你躲在这里,不知道我寻你寻得好辛苦,答应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好不好?”
习凉像照顾自己的孩子,替她将头发和身上的水拧干,又在衣柜中寻了一件自己的长袍替她穿上。许陈然闻着熟悉的味道,这才心安下来,呆愣愣的点点头。
习凉看她这个模样,只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一声“乖。”便无奈的拥着她入睡了。
昏黄的灯被熄灭,只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有一双相拥紧贴的人影,待到身边的人呼吸均匀,许陈然才睁开一双琉璃的眸子,套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阿凉,你知道吗?我喜欢大雨,倾盆的那种。”
你知道吗?我喜欢暴雨,倾盆的那种。就像是第一次遇见你与你肩并肩面对四周敌人的那个雨天,就像是狠心捥开你胸口肉逃跑的那个雨夜,就像是你拥我入眠的今夜。
她不知道她说的话这一回尽数入了他的耳,他在黑暗中动了动,其实命运对他不算是太坏,命是他自己争取的,而运却是她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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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慢到许陈然感觉自己浑身快要长虱子,但即便如此,她却迎来了又一个冬天。
前些日子,太医诊断,说是她得了心病,她安慰习凉,这是产后抑郁症,没什么大碍。可是谁知道呢?有多少人因为产后抑郁而死亡的,这个国度还没能研究出治疗抑郁的药,可是她却是真真患上了。
她不敢告诉他这个严重性,她想要出宫,可是她同样不敢说,她已经听说了朝中的事,她或许应该试着劝说他重开选秀制度,但她想还有谁敢入住这后宫呢?外界都传闻大梁的皇后实乃妲己在世,祸国殃民,竟是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
许陈然觉得自己的确小肚鸡肠了些,可她并没有打算要在肚子里撑起一只船,毕竟她又不是谢旭。就算她没有穿越到现代,没有接受过一夫一妻制,就凭从前齐国九公主刁蛮的个性,谁敢却说她的夫君纳妾,那是羊皮小鞭子就要甩过去的。
习凉说,“最好堵住那群人的办法就是我们再生一个。”
许陈然道,“你完全可以找其他愿意替你生孩子的人,左右我已人老珠黄,生个孩子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习凉:“……”
“不生孩子,你也总不能牺牲掉朕的性福吧,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那也没办法,我害怕你又将避子汤换掉,然而这里也没有杜蕾|斯。”
“什么是杜蕾|斯。”
“套在你弟弟头上的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