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将东西搬进来。”许陈然没有理会他，只是催促着身后的宫人将东西端进来。
白瓷小碗倒扣在精致的食盘上，三四个宫女排着队将餐盘放在桌子上，便退下了。
许陈然大喇喇往凳子上一坐，还招呼习凉也过来。习凉皱着眉，有些困惑问道，“这是什么？”
“这可是我一大早起来为你做的饭菜，你快尝尝合不合口？”
“可……这还没到饭点。”习凉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几盘菜，摸了摸鼻子，尴尬道。
他被许陈然这一行为举止搞得有些混乱，他云里雾里不知道她的意图，这些天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如今一出门却像是变了个模样。
许陈然一个纵身上去搂住习凉的后颈，嘟着嘴撒娇，“我不管，我不管嘛，做都做好了岂有不吃的道理？”
心口像被人打开一个缺口，有什么东西填进来，又有什么流出去。习凉的情绪紧绷到极致，他将食盅打开，执起象牙筷子就开吃，刚开始是一点一点的品尝，到后来变成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分不清自己吃下的到底是什么，喉间有一丝腥甜，是一块骨头卡在了那里，他似乎哽咽一声，便就着饭将那块骨头和着血吞进了食道。
许陈然听到了，她听到了，听到他困兽一般的呜咽。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以为自己穿上从前的衣服，模仿从前的性格，就可以回到从前，回到十四岁，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嗯，做的不错，小九很有做饭的潜质。”习凉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笑着说道。
许陈然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盘子，没说什么话，只是笑着说他若喜欢，她往后天天给他做，便蹦蹦跳跳的收了盘子离开了。
“咳咳……”失去欢声笑语的屋子里，习凉独坐在凳子上，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来不及拿帕子，掌心已是一滩鲜血。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起来，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他无奈的笑了，报应，这都是报应。沈佲城说得对，因果循环，今日的恶果都怪罪于他往日种下的恶因。
许陈然命人将海棠苑封了，连着那个新僻出来的厨房，碗碗筷筷全都扔到里面去，大门一锁，一整年，三百多天的记忆全都封锁在里面。
她失败了，抹去碗口一小点血迹，她冷着一张脸，听碗碟砸在地上的碎裂声，听心口上潺潺流血的声音。
她又穿回大红大紫，整个人被胭脂水粉覆盖的光鲜亮丽，杨柳进宫来看她，这次无论小娃如何哭闹都硬是不肯带进宫，为了就是怕她看见伤心，她知道她都知道，只是她许陈然从来不需要人这般小心安慰。
“怎么没把你家小公主带过来？孩子这时候长得最快，应该快要会叫人了吧？”许陈然手上把玩着一对银镯子，镯子上缀一对黄金小锁，叮铃铃煞是可爱。
杨柳平日里最爱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今日却像是受了风寒哑了嗓子，吞吞吐吐半天挤不出几个字，只满脸堆砌着讪笑，“哪有那么快呀，只咿咿呀呀流口水，啊娘，阿娘的叫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对镯子你拿去，算是我送你小儿子的，没得出宫，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也不知这个他喜不喜欢。”
杨柳看到这一对小镯子都要哭了，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终于肯多说话，却又哽咽的断断续续，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娘娘……娘……娘，您千万不能苦撑着，撑坏了身子，想哭就哭，难受了就找几个人过来痛打出气，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大家看了都难受，皇上心里也不好受。”
她带着劝人的任务来，现下打开了话匣子，坐直了身子，终于想起先前进宫来就准备好了的说辞，“娘娘，要我说，都是那许贵妃的错，是她作孽太多殃及了您，孩子……我也生过孩子，知道十月怀胎的艰辛，但说到底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依旧要活着，虽多有无能为力，可日子却还要往下过，您……您和皇上还年轻，还能再要，说不定等下一次怀胎生出来就是一对可爱龙凤胎，这种天命谁都算不准的，但好在您金贵之躯定是福禄不尽。”
许陈然坐在一旁只静静的听，她将手上一对镯子别在杨柳的衣服环扣当中，又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水，好笑道，“小杨柳什么时候嘴这么甜啦？可是今日在家里吃过什么蜜饯才过来？我时年二十有三，年不年轻还用你来欺骗？”
杨柳从许陈然的怀中抬起头，皱了皱眉又要哭，却被许陈然给止住，“你可别哭了，在哭我这龙王庙都经不住你淹，你说你是来劝我的，怎么到头来却还要我劝你，替你擦眼泪？”
“那……那您不难受了？”杨柳小心翼翼，她从未见过九公主这一番面目，太过陌生，她有些害怕，害怕对面人温和，云淡风轻的笑，她想找回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公主。
许陈然依旧笑笑，并没有回答杨柳的问题，怎么可能不难受呢？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子宫里呆这么多天的，说没就没了，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她深吸一口气，又叹出来，只是杨柳有一句话说对了，日子总还要继续，只是她现在迷惘得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尝试过，但失败了，于是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以何种面目，她不知道和他怎么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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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下了大雨，杨柳原先准备在宫中歇一夜，却不想家中一大一小两个闹腾的厉害，许是下雨天惹人烦躁，杨柳愧疚的向许陈然道了别。
许陈然倒是也没说什么，她把杨柳当做最亲的人，可是无论亲人朋友爱人，所有人都是要离她而去的，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罢了，她早该明白自己是一座孤岛，不适合人类居住。
她躲到习凉的寝宫，没有和任何人说，就这样缩在有他气味的龙床上，寻了个角落睡着了。
有宫人来禀报，说皇后娘娘不见了，彼时，习凉正在御书房扔折子，几百封奏折，说的问的全都是一件事，他扶着额，恨不得将这些奏折全都撕烂，这群臣子这回竟是铁了心肠的劝谏要他纳妃，竟是连谢旭都从中无法周转过来。
“什么？”最后一封奏折扔了出去，混合着磅礴的雨水。
习凉攒住一个小太监的衣领，牙齿死死咬住，不让嘴唇颤抖，“你说什么？你们这么多人看一个人都没有用！”
那个小太监哪里见识过这等仗势，早已吓得尿了出来，哭泣着回道，“奴才，奴才们一直跟着娘娘的，可娘娘先前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许奴才们跟上去，不过须臾之间，等我们找过去，已经……‘。。已经看不见人了。”
“在哪里找不到的。”
“御花园，。”
习凉一手将那小太监扔翻在地，踏过他的身体便大步朝御花园走去，身后的魏喜颤抖着跟上去，将金黄色的十二骨油纸伞高高举起，生怕皇上淋到了雨。
而此刻习凉心下焦急，哪还管得上外面的雨势，连跑着就施展轻功，将一众人远远的甩在身后。小九，小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这几日她太乖了，真的太乖了，一点都不像她。他害怕她想不开，不敢将自己的烦恼说出来，让宫人瞒着，又命杨柳进宫陪她。她对他说不要紧，她说已经不难受了，她叫他不要替她担心。
可……为什么一转眼，人就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雨越下越大，大有一种要掩埋皇宫的趋势，秋末的雨比不得盛夏，冰凉的砸在人的身上，穿透衣服渗透进皮肤里，流淌进心中，势在必得要将那一颗心给冰封。
“小九，小九。”习凉大声吼叫着，于天地间，只有北风刮过，回应他的呼唤。
雨水朦胧了他的双眼，黑色的锦衣早已湿透，紧贴在他身上，他砰的跪在地上，一代帝王的落寞无奈没有人看得见，身后有火把敢来却被一众暗卫阻拦，帝王的这一跪，不能被人看见。
“主上，找到一块碎布，像是娘娘今日穿的衣服。”
习凉站起来，颤抖着接过，“在哪里找到的？”
暗卫指了指身后的一处枝丫，习凉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所有的宫殿都关着门，可是他依旧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直直的走去，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他觉得或许她现下正站在或蹲在哪个角落偷偷的哭泣，舔舐伤口。
突然心就这么安静下来了，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习凉恢复平日的冷冽，“让宫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寻找。”
暗卫愣了一下，但还是低头答应“是。”
原先这些暗卫是不轻易示人的，但今日……这种情况下，习凉早已乱了方寸，他何曾这般狼狈过？为何一遇到许陈然的事情他就头脑不清晰，做的一竿子全都是蠢事？
那些暗卫不敢提醒，只好去寻找魏喜，只有他是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及存在的地点。
习凉顺着方向找到自己的寝宫里，看到床畔一小坨窝在那里时，说不出是喜是怒，他走上前将人轻轻搂进怀里，失而复得最害怕的就是得而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