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一群小宫女就将晚膳传了上来，一大桌子的菜，许陈然应接不暇，她呆呆的看着眼前鱼贯而出的下人，一月前还是连饭都吃不上，连火盆子都要用发簪去换，一月后，又是繁华奢侈如此。
这让她恍惚想起了以前坐过的直升梯，大起大落，反正是没有个稳定。左右她这一生是跌宕起伏，与众不同了。
“娘娘？娘娘？”杨柳抬起手在陈然眼前晃了几下，她郁闷，这怎么还发了呆呢？
从进来时，杨柳就感觉她怪怪地，上着浓厚的妆，往常她可是从不爱化妆，就是连最简单的胭脂都不愿意涂抹的，因为她嫌麻烦，总是嚷嚷着返璞归真，不作虚假伪装。
可如今，如此浓厚的粉底，是抹给谁看？她头脑有限，只觉得人，也许总会改变。就像她曾经不喜欢吃鱼，如今是无鱼不欢，她想，或许就是这么个理吧，不然呢？谁曾会猜想，高高在上的皇后能被荆棘划破满脸。
“嗯，怎么了？”许陈然回过神。
“吃饭啦，你怎么老是不在状态？从我来就发现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杨柳凑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其实杨柳比许陈然大一岁，只是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显得更加年幼一点，再加上生过孩子，皮肤愈加的白嫩，水润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现在她这么关心的凑过来，像个大姐姐，倒是一时叫陈然适应不过来。
“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正如你说，这皇宫里，有皇上宠着，那就是我最大，我还能有什么烦恼？”
陈然好笑的拿她的话回她，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可她刚看到桌上的一盘小油鸡，就不可抑制的想要呕吐。
胃里翻滚着，“呕，呕”没能忍住，她低头就呕了些清水出来。
“哎呀，你怎么了？”杨柳忙站起来帮她拍背，又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到了杯清茶，这才顺得过来。
“娘娘，您……这……不会是有喜了吧？”
许陈然刚感觉好受些，抬起头来喝茶，听到她这句话，吓得一口茶水喷了满桌。“不……不会吧！”
杨柳亦是一双手捂住嘴，惊讶，只不过她的一双大眼睛已经笑眯成了一道缝，“说到什么就来什么，我这就让人去请许太医过来给您请脉。”
“哎，哎，别，肯定是你搞错了，这几日我胃口不好，定是犯了胃病。”许陈然苍白着脸想要拦住杨柳，却是怎么都赶不上这个说着就做的风一样的女子。
她无奈，坐回桌子，再去看那一桌子食物，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能唤下人来将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都给撤了。她独自坐在桌边，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脑海中却是在思考刚刚杨柳的话，她真的会是怀孕了么？
她记得，在钟南山山谷那会儿她就经常反胃，可她还是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定是因为之前她被困在凤栖宫的时候，连着饿过好几顿，后来躲到钟南山的时候又连着饿了一天一夜，把身体给饿坏了，所以才一时见不得这些油腻的东西。
可她还是有些慌，罢了，还是叫二哥过来看看，就算不是怀着了，这胃病还是要治治的。她可不期望自己什么都没做好，到头来还把自己的身体给搞坏了，那可真真是吃大亏了。
她可不是那种喜欢自虐来希冀博得人同情的人，自己不好好待自己，怎还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
许志然赶过来，也不知是被杨柳拉住走得太急，还是怎么的，满额头都是汗珠，不过还好，等他静下来整过脉，得到的结论同许陈然差不多，的确是她的身子太娇弱了。
许志然开了些补身子的药单给她，还特地交代御膳房日后都做些清淡的食物，最好是药膳。
“谢谢太医。”
“娘娘客气，若是没什么事，臣就退下了。”
许陈然点了点头，那场宫变，他和她是唯一侥幸存活下来的，她感觉对不起他，若不是她贸然指使，大哥或许也不会死，不过还好，他没有被暴露，还好，她还有个二哥。
在这空空荡荡的皇宫中，得幸，还有一个人，帮衬着。
现如今，他不再同她有多来往，即使是在无人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她也不好亲近，往日的事不敢再提，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已经帮了她那么多，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若不是有他暗中悄悄接济，她知道自己真的撑不到今天。
只是自此，她不在叫他二哥，他也不再唤她阿妹。
“怎么可能呢，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娘娘您一定是怀着了，刚刚您呕吐的时候，和我那时候怀孕初期简直是一个模样。”杨柳撅着小嘴，还是不相信。
许陈然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怪，“就你一惊一乍，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般莽撞，难道太医的医术还比不过你的预感？”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这天都要黑了，赶紧叫你家黑脸陆二把你接回去，再可是下去，本娘娘就定你个胡说八道的罪，打你板子。”
“陆二，他……他不黑。”
噗，许陈然没忍住又喷了一口茶水，这小丫头实在是太逗了，她还以为她说陆二的脸黑？“他整日冰冷地黑着一张脸，南极的企鹅估计都害怕他，他不黑谁黑？”
杨柳说不过她，正巧这时候奶娘抱着小娃进来，小娃大概是饿了，怎么哄都不行，一直在哇哇大哭。那嗓门，和杨柳简直是有的一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杨柳没回话，找着了理由，小心翼翼从奶娘手中接过小娃，当着陈然的面就喂起奶来，屋子里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陈然看着给孩子喂奶的杨柳，此刻她侧着脸，晚霞透过窗户，为她平添了几分柔、情，她竟然真的好像从她身上看到了母爱的光辉。
她心中有些涩，其实刚刚许志然过来为她诊脉的时候，她心中生出过点点希冀，有那么一刻，她也想成为一位母亲，她想，这肚子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这该是多神奇的一件事？
可那也只是片刻，她压下那种想法，现下她自己都十分的矛盾，心中像是有小人在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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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二来将这对欢乐母女接走的时候，许陈然就坐在窗边，她双手抱膝，下巴轻轻搁在腿上，看着那一家的背影，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她一点都不嫉妒，反而她恨感谢杨柳带给她的这一切，欢喜、幸福，她的生命里可以说没见过什么阳光，而这一对，从她面前走过，到底给她些许对生活的向往。
感谢你将幸福传递给我，尽管我不能同你一样，尽管我已经遍体鳞伤，但依旧祝福你，你要幸福啊，亲爱的姑娘，你不知道，你身上寄托着多少人的愿望。
黑夜中，许陈然睁着一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床幔上的流苏，紫色的，有一种妖娆的情、调，小宫女剪过火烛就将门轻轻带上离开了，光晕微弱的渲染着整个屋子。
自从她回来，就没有看到一个熟脸，这一批宫人都是新进的，她大概问过些人原因，但他们大多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一时好奇，那些曾经克扣她伙食、炭木的宫人，她都不怨怪她们，因为人本来就如此，落井下石，人之本能。
“在想什么呢？”
男人爬上、床，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像对待珍宝。只是怀里的人却没有那个心思去接受他的疼爱，殊不知一月前才被半百折磨过，如今他又摆出那一副温柔嘴脸，该不会又是想到什么新法子折磨她了？
这次是什么？跪上两天两夜？还是再将她取暖的火盆子撤走？
“你不累么？”
习凉错愕，“累，但再累，朕都甘之如饴。”
迎着灯光，她看了他一眼，“阿凉，做回你自己吧。别再把自己伪装起来了，你以为我喜欢沈佲城那种类型，便只一味地宠着我，我做什么你都纵容着，即便是我想要反叛，从年初到年末的密谋，你统统都知道是不是？可你什么都没做，你同我虚与委蛇，任由着我喂你酒，拿剑指着你。你以为你已经做到极限，可你不知道，你所有的微笑都是在伪装，你不知道，我看得有多难受。”
她抬手轻轻磨砂着他的侧脸，有些粗糙，摸在手中微微的痒，总是说夜半情感泛滥，她大概也泛滥一回。
“我不喜欢，真的，我不喜欢那种类型。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如水，你怎么就不懂。”她叹一口气，“你看你，学也学不好，忍耐力不够好，到底还是露出马脚，愤怒过头，不也照样撕破了脸皮。”
她窝在他怀中，苍白的唇印在他的胸口，说出的话，呼出的气，温温热热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依旧是宠溺的语气，“你不也是不懂我？朕生母本是王妃，朕也不是长子，被立为太子后，处处受掣肘，太傅甚至都不愿意教习我太子礼仪，他们人人都觉得应该是四皇子登基。你知道朕是怎么得到这江山的么？”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凭的不仅仅是……你口中的不择手段，更重要的是忍耐，我在齐国做过五年质子，小九，你知道五年的概念吗？就是每天用石头在墙上划一道杠，划到最后我得爬上墙头，不停地站到更高才能有空白的地方。五年后，我回国，朝中几乎没有我的政治资源，我向父皇许诺，凭借三十万军队，统一整个大陆。”
“恭喜你，你成功了。”许陈然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你说朕露出马脚，你说朕伪装，可是朕在异国他乡忍耐五年的时候，还是个孩童，而如今，朕堂堂一国帝王，怎么就在你面前没有了耐性？为什么我要伪装，你呢，你又为什么要伪装？”
习凉抬起她的下巴，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掐住她小巧的下颚，她被迫抬起头来看他。
“小九，你才是那个最能忍耐的，最会伪装的人，放在从前，你要是知道一切定是会提了剑就要刺过来的，可你呢？不也同朕玩起了谋术？”他的声音低冷。
你喜欢什么类型？你谁都不喜欢，你只爱你自己。
许陈然看着他微微起合的唇，神思早已不知道飘忽到哪里去了，他说他在齐国做过五年质子？他说他的生母原本是王妃？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让她去了解他，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没出生的时间里，他的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我玩谋术，那还不是都跟你学来的。”
他低头就覆上去，她的嘴本来就是微微向上撅，原本是表达不满的，这下倒好，叫他以为她是想要他亲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她的嘴唇更加鲜艳靓丽了，眼神有些迷离，雾气朦胧的瞧着他。清新的薄荷香还在徐徐燃着，可帘幔中的一双人却都已经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