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然坐在凳子上,灵魂却像早被鬼差给勾走,整个人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任由小春给他一点点上着手臂上一刀修长深刻的刀伤,就算再疼,他连眉头都不知道皱一下。
空了、空了,真的空了。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许陈然在一边看着,心中也不是滋味,魏喜过来劝了她几遍,要她赶紧回去睡觉,说孕妇不能熬夜,可他这副模样,她怎么能走得掉?
小春刚上好药离开,许陈然就坐了过来,她一双好看的眉紧紧的拧着,酝酿了不知多久,才低着声说出话来,“二哥,你振作一点。”
声音是似水的温柔,可这个时候什么样劝慰的话都不会管用,许陈然也知道,所以她开了口又抿了唇。
是了,要是劝慰有用的话,当年她也不会那么惨。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怎么许家的人全都是这副德行呢?她为了忘记曾经的那段情,不惜将自己一身武功尽数毁尽,许萧然为了得到习凉的一点情,不惜要杀掉自己的亲妹妹,而如今,又轮到许志然。
他没有逆行经,不能忘情,他没有心计,不知道怎么去报仇。
小春进来,在许陈然耳边低语了几句,“娘娘,欢欢……姑娘那边已经处理好,她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只是她的表情好像同许太医是一样的。”
“嗯,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许陈然这边话刚说完,那边身旁的人就像一阵风一样,夺门而出了。
整个太医院的屋子本就是一排连在一起的,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欢欢的屋前,可是许志然却硬生生将脚步止住了,他听见里面小桃撕扯的哭喊着,听见其他人在断断续续说着劝慰的话。
他一拳头栽在外面的柱子上,恨,铺天盖地的恨,只恨自己不再是二皇子,恨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保护不了,看她一次次受伤,让她一次次陷入死亡的危险。
“别进去了你叫她好好静静,明日我再亲自过去劝劝,再多的悔恨都没有用,事已至此,不是你我可以改变。”许陈然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怜惜的替他擦去手臂上又绽裂开来的血迹。
可许志然却根本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回过头就往屋子里冲,他今晚已经冲动过了头,不在乎再多一点。他上前,拉住欢欢的手,像一个时辰前拉住许陈然的手一样,握住了,就将她抱在怀里,往外冲。
一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傻了,只干愣愣坐在那儿看着他说,“我带你去找那二皇子,要他对你负责。”干干脆脆的一句话,却如晴天一阵响雷。
“不,我不去,你放手,你放开啊!”欢欢死命的挥舞着一双手,她的一双腿依旧僵硬着,只能用手胡乱地推拒着他。
她被人带回来,已经沐浴过一番,身上的……一些淤青,也上过了药,原本只穿着中衣,屋子里也都是些女眷,如今他一个大男人就这样闯进来,还抱着她就要走,推搡之间,她衣服上的呆子轻而易举的被车开了。
“啊。。”欢欢一声尖叫,似划破天边的黑夜,“放开我!”她将他当做那无情的强、奸犯,将他当做那畜生,一口就咬在了他肩膀上,卯足了劲,牙齿隔着衣服也照样能戳进皮肤里,戳进他的血脉。
许志然愣住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趁着他愣神,旁边几位宫女赶忙过来将欢欢接下。
小桃走上前,她被赫连止武打了一掌,虽已经服过药,但依旧有些慌神,她定在他面前,而后,就连站在门口正准备离开的许陈然都不禁停下脚步,调转身子来。
啪,她打了他一巴掌,带着旁人所看不懂的眼神,这一巴掌像是用光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打完过后,她就朝下倒去。她昏过去,她怎么的都没有想到,她们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走得一片泥泞。
远方微微透过一丝光亮,这一夜已经结束,它承载了太多太多,早已不堪重负,只能悄悄离开,让白昼接纳这一切。
许陈然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在现代生活过九年的她,心中的法律思想已根深蒂固,可在这里,没有法律,只有王法,王的法。赫连止武作为突厥的二皇子,肯定不会受到惩罚,习凉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宫女就动怒到要杀了那个兽心人面的家伙。
而她,她如今和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宫女没两样,她的一世武功啊……再也回不来了。
孕妇本就嗜睡,一个晚上的支撑已经达到了极限,许陈然留了几个侍卫在这里看守,又不放心叮嘱若除出了什么事千万要过去通报她,就这样,她看着别人的故事,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做起了属于自己的梦。
在梦里,她哭了一遍又一遍。
她梦见师父,她不知道自己最开始是在哪里见到的师父,她看到师父站在她对面朝她微笑,他招手要她过去。她开心的想要奔过去,可是才刚迈起步伐,她的肚子就是一阵绞痛。
孩子,对,孩子,她像突然想起来,她朝后退了几步,一面摇着头,一面朝沈佲城喊去,“师父,你早知道我有孕在身是不是?在钟南山的时候,你就给我把过脉,那时候,你不许我吃那些凉性的果子,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可是你不告诉我,你看破了我的计划,便反过来报复我是不是?”
沈佲城依旧在朝她微笑,他越是这样平静,她就越是那般焦急,她想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终究没有,于是她急了,抬手一下一下的朝自己的肚子打去,快四个月的胎儿已经微微成型,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对着肚子砸去,她大哭,朝着他吼道,“我在你们面前所有的招数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你、习凉,就看着我在你们面前蹦跶,你们多高贵,高高在上,看着我垂死挣扎。我拥有的,毁掉;我渴望的,毁掉;我失而复得的,继续毁掉。”
“你连死之前都要算计我,你们都厉害,就我活该被你们玩弄是吧,可如今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在我的肚子里,只要我不愿意,就算它长到九个月,就算它被生出来,我照样能搞死它!”
没有人真心爱过我,所有人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所有人。可即便风水无法十年一轮流,即便我已被你们牵住绳索,我照样可以顺着另一端,将你们同我绑在一起,我要你作茧者被茧自缚!
“醒醒,小九,醒醒。”有个声音悬在上空,有个人,在叫她。
那声音很熟悉,很温暖,她想靠近,可是她眼睛睁不开,不知道前方的路。
“她到底怎么了?”习凉有些着急,他一处理完公务就过来看她,刚开始他坐在她身边,看得睡得挺宁静的,便宽了衣想同她再睡一会儿再去上朝。可没想到刚躺下来,就看见她突然双手紧握成拳头要往自己的肚子上砸去。
尽管他阻止的即使,可她依旧不停的挥舞着手,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到他的胸口,他不吭声,印着细微的光,才发现的眼角一直留着眼泪,枕巾已经全湿。
他叫不醒她,只能派人叫太医过来。他想到一年前李怀柔的中蛊事件,当时她也是那样躺在床上,苍白着唇色,没有人叫得醒她。
几个太医虽然资质不如许志然,但这种小病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回皇上,娘娘……娘娘怕是掉进了梦魇,一时难以醒过来。”
跪在地上回话的太医,额头上冒着层层晶亮的汗,这……这是心病呐。
“那要怎么样才能醒过来?”习凉神色稍有些缓和,但仍旧担忧着。
“回皇上,请容臣为娘娘施几针,娘娘出了汗,梦魇破碎,也就能醒过来了。”跪在地上的另一个太医主动提议道。
习凉说,“会影响到胎儿吗?”
那个太医正待作答,这时外面突然有人过来敲门,魏喜匆匆过来报,“皇上,太医院那个被二皇子轻薄过的宫女……去了。”
习凉沉着脸点了一下头,“找她家人过来吧,多赏些银两,厚待她家人。”
“是。”魏喜走出门,跟着那群找过来的侍卫离开了。
“不,”那个太医正重新回话,刚说出一个不字,却只听得床上的人儿婴宁一声,皱着眉头呼痛。
“小九,你醒了。”习凉立刻坐到床边去照看。
许陈然朦朦胧胧睁开了眼,已经是白天,屋内却依旧灯火明亮,她有些不适应,拿手挡了一下。
她眸中氤氲着雾气,久久散不去,刚刚那个梦,在梦里……她继续沉湎于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戚当中,没有理会一旁的人,依旧呆愣着,只抽抽噎噎的哭泣。
琉璃火,昏暗天,分不清是梦是醒,是幻还是真,陈然只觉得心中空茫茫一片,荒芜得如同皇宫后面的那一片残垣断壁,寸草不生。
“做了什么噩梦?都醒来了还哭哭啼啼,”习凉无奈,却又十分贴心的替她将快要流进耳朵里的泪水都擦去,而后又跟着叹了口气,“也不知你何时才能改掉这种小女儿心性,为一点点事就悲伤落泪,可怜我儿子跟着你受苦受累。”
许陈然翻了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
“皇上,让娘娘在这歇歇吧,您该去上早朝了。”魏喜上前来提醒着。
习凉点头欲走,刚刚站起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很凉,还带着湿湿的汗,黏腻在他宽厚干燥的掌心,只听她糯糯问了句,“我二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放心,朕不会拿他怎么样,等朕回来再说。”习凉双手捂着她,拍了拍,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待他离开之后,许陈然才翻转过身,一双空洞的眼盯着前方紧闭的门。
她抑紧了被角,她冷,她害怕,害怕自己,害怕梦中的那个人。不是说好都放下的吗?为何在梦中还要那样激烈?激烈的连腹中的孩子的不要了。
陈然摸了摸小腹,眼角含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这样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