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放晴,花坛子里的一些躲过昨夜暴雨的小太阳花,红红紫紫的又开始胆胆怯怯的开起来,花草尚能如此,不谈死亡,只一味拼命的活着。
但有些人虽然活着,心却是死了的,就像池边的那棵空心大柳树,被虫子蛀空了心,只剩一副干枯空木还浅浅扎在泥土里。
小桃来海棠苑找许陈然的时候,许陈然刚起床,正撑着身子悠闲地在阴凉处散着步,昨夜……到底还是有些累的,她此刻的腰还一阵阵的酸疼着。
小桃刚走进院子,一看到许陈然,便远远的就在太阳底下跪下来了。
小桃因为自己的昏迷错过了太多的事情,她一醒过来就听说欢欢……没了,刚开始她以为那个小宫女在同她开玩笑,她一点都不相信,她的欢欢前一刻明明还乖乖的呆在浴盆里任由她替她擦洗身子。
这不过才多久的时间?才短短几个时辰,一个大活人怎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呢!
小桃此刻的头依旧还昏沉着,她顾不得去安慰许太医,甚至顾不得静下心来梳理心中密密匝匝的疼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驱使,那就试过来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可以平等的同皇上说话的,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皇上将她的话听下去的。
许陈然只懒懒的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便没有理会,继续在长长的回廊里来来回回的散步。
陈然不是不想帮她,但既然人已死去,而且地位悬殊那么大,她如何能帮得到她呢?她总不能直接开口叫皇上把那突厥二皇子捆起来杀了,因为给不了承诺,便也就不给她希望。
许陈然走得有些累了,她心中埋怨一声,昨晚……实在是太磨人,她想着,就开始泛起恶心来,忙低头扶着柱子就在走廊上干呕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算好一点。
许陈然接过小春递过来的温水,漱了口才直起腰背长长的叹了口气,“小东西,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呢?想要折磨死我么?”
小春端着杯子,在一旁打趣道,“娘娘吐得这么凶,肚子里的定是小皇子。”
“你生过?”
“不不不,没……没有,娘娘不要笑话奴婢了,奴婢也只是听宫里年长的嬷嬷说过。”
小春到底年纪还小,经不起逗,一下子脸就红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茶杯放回了屋里,回头问道,“娘娘,您还走吗?”
许陈然摇摇头,她看了眼跪在刺眼的阳光下的小桃,抿了抿唇也没说话,便一手扶着小春,一边就踱步走进了屋子。
“娘娘?”小春扶着许陈然的手走进屋,她想着外面的小桃跪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便有些看不过去,毕竟初夏正午的太阳还是很烈的,也是多亏小桃她们退出来,她才有机会服侍这么和善的娘娘,本着同行的情谊,她还是轻轻开了口。
许陈然看了一眼小春,说道,“你去外面同她说,叫她想都别想,她要是想跪,就一直跪着好了。”
许陈然坐在软塌子上,随手摘一颗荔枝,捏在手中水水嫩嫩的,一口一个,吃着的确舒爽。
小春依言出去带话,不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了,她低着头,将小桃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娘娘,小桃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请你让她进来同你说清楚她的请求。”
一枚荔枝的核圆溜溜的滚到了桌底下,盘中还剩一些,但许陈然怕再吃下去腹中积食,便接过小春递上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手,而后才说道,“那就叫她进来吧。”
许陈然心中对这种重情义的人还是挺敬重的,她不好评价那个欢欢自杀,毕竟疼痛不再自己身上,谁都没有资格去批判她就此草草了结自己的一身,但对于一个愿意一直陪伴在欢欢身边,对她不离不弃,她死去还想要帮她报仇的小宫女,她是真对她有好感。
许陈然想着,如若这个小丫头看开了,她便收她在身边服侍,毕竟就小桃这种性子,是许陈然所喜爱的,即便她不如杨柳那般纯净。
小桃在烈日下跪的有些久了,初初站起身的时候,她差点直直朝后倒去,幸好有小春在一边即使扶住她,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朝一边的小春说了声谢谢,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屋。
刚进屋,才走至桌边,又是扑通一声跪下。许陈然心中暗暗摇头,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跪下的礼仪,她既不是神佛也不是年老的尊长,跪她做什么呢?在这一点上,她想,大概也只有杨柳能深得她心了。
“你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坐在那儿说。”
“不,娘娘,还请您答应小桃的请求,不然小桃长跪不起。”
呵,这是还要挟上她了?
许陈然说,“那你说吧。”她今儿个心情好,不想同一个小丫头计较。
小桃忍着喉间的哽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小桃想去服侍二皇子,还请皇后娘娘引荐。”
许陈然原本是斜倚在墙边,听到她的话,心中一惊,身子也跟着坐正起来,这小宫女又像搞什么幺蛾子?她皱眉朝地上跪着的小桃看了看,才冷着脸说道,“你想去服侍他那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本宫能帮你做什么?你想做就去做,只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受过二皇子的一掌,应该知道他是会些武功的,再者,在这个皇宫里,本宫是绝对不允许你害他的。”
小桃的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泪水,一颗一颗落到地上,但她依旧决绝的说道,“娘娘误会,小桃只是想去给二皇子当侍女,随他一同去突厥,小桃是个婢女,但也知道他的身份,不会给自己的国家添乱的,还请娘娘成全。”
“什么?”许陈然觉得她是疯了,竟然要去突厥,且不说她一个中原人能不能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就她这样软弱的小身板,到了突厥,能活过几日?
“傻,一个比一个傻,愚蠢!”许陈然口中一连说了几句,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一个个都这样,不要命了的往火坑里跳呢?
陈然扶着腰,走到小桃面前,水灵灵的一个丫头,眼中却是被仇恨给麻木了,她叹了一口气,软下话来,“这世间本就险恶多段,很何况实在这诺大的皇宫中,你有你的生活,我相信欢欢要是活着也不想你看到你这样。如果你能放下,本宫体谅你孤苦无依,还让你来我宫里,或者你想出宫的话,也可以。”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了。
“谢谢娘娘,但小桃去意已决。”
再劝已没有意义,许陈然重又坐回软塌上,她心中升起丝丝累意,小桃这副倔强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依依,八年前依依死命的要跟着她,不管她怎么责骂都没有用,最后还是要跟着她出宫,到头来落得个一脸伤疤。
“好,你若是想,今夜就可以去,皇上如今选了一批舞女送给那二皇子,到时候你就混入她们当中吧,本宫会命人去打点。”
“谢谢娘娘。”小桃行了跪拜大礼,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许陈然给叫住了。
“刚天热,你跪了那么久,这剩下的荔枝你就拿去吧,关于欢欢的事本宫也有责任,你要是去意已决,就别将这件事告诉我二哥,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允许你去。”许陈然捏捏眉心,感觉好像真的是自己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之前许志然过来责问她为何将她俩送去浣衣局的时候,她内心就隐隐愧疚,虽然她并不是有那个害人的心,但终究事情一步一步发生到至今,她一直是参与其中的。
罢罢罢,也只能叹一句命运捉弄,责怨上天不饶人。
小春将剩下的荔枝用布袋装了递到小桃面前,小声提醒了一句,“既然是娘娘赏的,你就拿着吧。”
小桃却一下又重新跪到地上,咚咚咚地朝许陈然磕了几个响头,哭哭啼啼的说起来,“娘娘可千万别这样想,我和欢欢受您诸多庇佑,您也已经尽力了,这些我都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再去纠缠许太医的,我回去就收拾收拾离开太医院。”
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许陈然的确是很难放下了,她摆摆手,想要一个人静静。
她答应小桃的请求到底是对还是错,她自己都开始迷糊起来。
小春送走人,回头就见许陈然面露倦色,不由低声问道,“娘娘要不要去睡会儿?奴婢给您点一支安眠的香?”
许陈然摇摇头,才起来不到两个时辰,一直睡觉总得来说对胎儿不是很好,她想起许萧然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这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便问起来,“春回宫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许妃最近都在做什么?”
“回娘娘,春回宫最近很平静,许妃每日定时去御书房给皇上送莲藕汤,据说那汤是她自己亲自熬制的,没有一点经由她人之手。”
小春心里思虑着,自家娘娘虽然很受宠,但那也只是孕期,男人总得来说还是喜欢像许妃那样无微不至,处处关怀的。她一早就想将此事告诉她,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现下娘娘问起,她总算可以说出来了。
这样,也好叫娘娘有所准备,可绝不能在这期间被许妃给抢了风头去。
小春正想着,却冷不丁听到许陈然说了句。“有个姐姐就是好啊,自家丈夫都有人替我照顾,省得我烦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