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见外人穆丛澜还是非常紧张的。
之前刘辰妃那边突然派人来告诉她说人都已经到齐的时候，穆丛澜还略吃惊，她居然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本来她还心情忐忑害怕刘阁老嫌她事儿多不想搭理呢。结果这回十个青壮年汉子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她这就猝不及防地要准备出宫一趟了。
在这之前祁靖真曾冒险又进入过她宫中一次，穆丛澜让他待在纯阳观内或者附近哪里都不要去等她指示，这回刘辰妃也早已替她打点好一切。不用再向父皇请示是否可以离宫，那十个帮手也都被安排在纯阳观附近听候指令，她只要乘马车直接前往城北纯阳观即可。
事情进展得有点太顺利了，她倒是莫名不安起来。
但是一想到又能再见到祁靖真，再多的不安和惶恐也能瞬间被兴奋所替代，她也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变成她克服恐惧的良药。
丛皇宫出来一路往北而去，穆丛澜这六年来，还是第一次出宫。虽然礼仪举止规范多多，可她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挑开帘子偷眼望向外面的街道。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每日看腻又无聊至极的市井日常，对她而言却是一举一动都无比新奇有趣，哪怕就是屋檐上落了一排麻雀也能叫她盯着看许久。一路下来，乐此不疲。
当她感觉到鼻端嗅到的空气少了浊滞多了清新之后，直觉告诉她纯阳观快到了。想及此处她的心脏又砰砰跳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打心里期望每次出现在那个人面前都能展现最完美的状态，所以紧张实在是在所难免。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实在无法控制。
听见小诚子的声音说目的地到了并且为她撩开帘子之后，她才扶着舒芹从马车上下来。
刘辰妃那边自然也派了人前来接应她，两拨人约好在观外接头，刘辰妃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王德福带穆丛澜看了她要来的那十个人，穆丛澜好说歹说才劝着王公公让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处理这十个人，先行回宫去了，那之后穆丛澜才敢进观去寻找祁靖真。
事实上听到动静的祁靖真早就从观内溜出，安中观擦许久了。对于穆丛澜的一举一动他也全都看在眼里，等宫里那太监离开之后，他就施施然丛藏身处走了出来，直接出现在穆丛澜跟前。
这一次穆丛澜倒没有被他吓到，只是略微吃惊他自己主动出现了。
“这些人应该能帮到你。”穆丛澜指了指不远处或坐或立的十个人说，“他们是刘阁老府上的护院，听说身手都很不错。”
“嗯，接下来交给我吧。”
“不行，还有些话我要与他们说清楚。”
穆丛澜说完不等祁靖真回复就径直走进院子里，那十个刘府护院见着他都不约而同上前围拢来行礼问安，穆丛澜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仅此将你们召集到这里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为了我的私事。”说着她转头看了眼祁靖真继续道，“之后此人将会代我带着你们前去寻找我那位失踪的友人，今后你们的行动就听他调遣。”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才陆陆续续应了是。穆丛澜又向身后的小诚子抬了抬下巴，他便从容走上前来，手中稳稳端着个被锦缎覆盖着的银盘，走到众人面前后就将布掀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个饱满硕大的银元宝。
果然，那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十个人瞬间眼睛就亮起来了。
“你们自行领走吧。”穆丛澜从容道，“这只是事前的定金，事成之后更有重谢。”
十个护院立马挤上前来迫不及待地取走了自己那个元宝，动作仿佛是慢了一步就会被人抢走一样急切。祁靖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么一幕，在那些人将钱财哄抢完之前凑到穆丛澜耳边悄声道：“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怎么好让你……”
穆丛澜满不在乎道：“反正我的钱也是抽自赋税，不用在这里也是自己挥霍掉，不如用来做点好事。”
“不，我是说……唉，算了，”祁靖真无奈地笑笑望着那些捧着元宝爱不释手的人说，“那些人不用大笔钱刺激是根本不会上心办事的，你可以不告诉他们什么时候结束，也是避免他们知道了之后故意懒怠吧。”
“是啊。”穆丛澜表情都亮了起来，“这些人突然被叫来帮我做事，还要被交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小子听人使唤，偏偏又是当朝最得势的刘阁老的家仆，我还真担心……”
“担心我驾驭不了他们？”祁靖真噗嗤一声笑了，“你混过掖庭，我也没过过几天舒服日子，这些人心里怎么想，我清楚得很。”
又是那种自信满满却莫名令人信服的笑容，穆丛澜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直到有人问了一句“公主，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穆丛澜才回过神来，她正要开口，祁靖真就径直走上前去说：“接下来我来安排。”
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穆丛澜想着就退到一旁树下。舒芹去向观里的道士讨来了靠背椅，于是穆丛澜便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树荫下，看不远处的祁靖真站在刘家的护院们跟前边比划边说什么，突然觉得人生之美好也不过如此。
明明只是保持距离看着他而已，她也能满足到如此程度，这种想法若是被祁靖真知道了怕是真要被笑话了。
祁靖真吩咐完了之后，这就带着那十个人丛纯阳观出发了。临离开道观之前，祁靖真还是把穆丛澜叫走单独谈话去了，这也是穆丛澜所希望的。只不过多少出于矜持，她没法想开口就开口。
“想跟我告别吗？”穆丛澜心里小鹿乱撞之下一不小心问了句废话。
“这……告别当然是必要的，不过我想说的是别的。”祁靖真说着也莫名局促起来，“我……还是老话，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毕竟……毕竟……”
穆丛澜苦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这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就不要细究啦。”
“可是我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的是我啊。”穆丛澜叹了口气，口气变得落寞起来，“你们家变成那样，多少跟我也有点关系，而且……”
说着穆丛澜突然转身走了几步，看了看周围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才转过身，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寂寞的微笑，开腔道：
“而且这件事办成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
祁靖真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回复好。倒是穆丛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微笑着说：
“虽然你一直说我帮你太多，但是不好意思，我只能帮你到这种地步，今后你们怎么找或者有没有找到，我都不会过问了，因为……因为会难受。”
“……难受？”
穆丛澜似笑非笑的靥边浮上了红晕。
“嗯，因为我嫉妒啊。”
祁靖真飞快地眨眨眼，然后垂下了眼睑，委实不知如何回话。
穆丛澜也垂了眼说：“总之你都不记得了，也是，谁会记得那么小时候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得……是因为……一直以为自己可怜得很。”
“你……”
“但现在我是公主了。”穆丛澜粗暴地打断了祁靖真说，找到人后你会带着姚姑娘回封地吧，我很快也会被父皇指婚，同驸马一道搬出宫去住，丛现在开始我们两个就撇清关系吧。”
“公主……”
“之后刘府的人自然会自行回府，你也不必再找我了。”
“……”
祁靖真微微瞪大眼又憋不出话来，只能再次低下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额头上竟然都是汗珠。
“那，告辞了。”
穆丛澜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了，身后的宫人匆匆跟上，舒芹还忍不住扭头瞥了眼祁靖真，他皱着眉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手还保持着刚伸出的状态，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
*
穆丛臻回宫时怒气冲冲，连向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宫中宫女宦官们见她脸色阴沉臭的厉害，行事也都小心了几分。
不过很快，破解这个局面的人就出现了。
穆丛臻正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子边生闷气，忽然听闻外间有脚步声匆匆跑来，原来是她的宫女同琳急急忙忙跑进来了。
“这么急干嘛，奔丧吗？”穆丛臻瞪她一眼冷冷斥道。
同琳脸上一白，眨眨眼垂下头说：“是二公主，她不经通报就直接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呗，大惊小怪什么。”
她白眼刚翻完，一转眼就看见穆丛澜出现在门口。
脸色不太好。
于是她朝同琳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同琳直接转身走了，同殿里的其他宫人也巴不得乐得清闲，统统走了个干净。
等人走后，穆丛澜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穆丛臻这才看出她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
“你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穆丛臻话音刚落，穆丛澜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