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丛澜浑身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莫非把你叫到这儿来还是朕的不是了？”穆鸿祯厉声质问道，“你的脾性什么时候这样大了？”
湘嫔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穆丛澜揪着手小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自己说清楚！”说吧穆鸿祯指着穆丛澜头顶越发大声怒道，随后抬头冲一旁偷笑的湘嫔道，“你说！你在纯阳观都看到了什么？！”
“是。”湘嫔敛了笑容颔首道，“嫔妾看到晔阳公主在道观后门与一年轻男子亲密交谈，状似熟识已久，且两人谈话中谈婚论嫁多次提及未婚妻……什么的，公主分明说了，嫉妒……嫉妒那男人未过门的夫人。”
“够了够了！”穆鸿祯烦躁地摆摆手粗暴打断了湘嫔的话，并未注意到穆丛澜偷偷松了口气。
他们并不知道她所会男子的真实身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何，你还有话辩解吗？”穆鸿祯仍旧严厉质问。穆鸿祯深吸口气，只口气冷硬地重复道：“回父皇的话，我方才已经说了，我与那人今后再无任何关系了。”
“你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穆鸿祯又是冷笑又是嘲弄的口气道，“看你模样似乎也不打算否认，朕也懒得过问细节，朕只问你，你还要脸不要？”
这一句成功把穆丛澜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中猛地戳醒，她猛地抬头怒视着自己的父亲反问：“敢问父皇，儿臣未做任何龌蹉之事，何来不要脸一说？？”
“你还不服？旁人是信你的嘴还是信自己的眼睛？看样子你做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竟然连辰妃都一道骗去，你在此费心狡辩又有何用？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个恬不知耻不守规矩的贱妇！你姐姐已经成宫内宫外的笑柄了，你还嫌不够，还要添上一笔是吗？？”
穆丛澜也不想的，可是她控制不住，眼泪就是这么从眼眶里挤了出来，划过面颊。
她口才不差，有的是话语去辩驳，可是再一次的，她发现了言语有多无力。她只能在心里仿佛咬着牙一般一字一字地对听不到的对方说，你该知道，正是因为公主身份不同一般妇人，正是因为不愿因私事给他人徒添麻烦，正是因为她认为为皇家颜面自身行为应当更加规范，所以才……
所以才在想好了私会的妥当办法后突然又改了主意，执意决绝。
但是……
“你哭什么！”穆鸿祯烦躁地斥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湘嫔捂着嘴憋笑憋得浑身都在抖。
穆丛澜使劲抹了几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当然这样也是不可能全擦干净的。
“父皇，儿臣知错。”穆丛澜叩了个头说，“但儿臣还是那句话，儿臣与湘嫔娘娘所说之人已经决裂，父皇若不信，儿臣今后再不踏出襄泉宫半步便是。”
其实这句话也是变相承认了湘嫔说的话全是真的，穆鸿祯气的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他重重坐回椅子上，又狠狠拍了下扶手，吐出口气，才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早些将你嫁出去是正经！在朕下旨前你给朕乖乖待在襄泉宫，哪儿也不准去！”
“……是。”
“走吧走吧！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穆鸿祯胡乱摆了摆手，穆丛澜自不会自讨无趣，又叩了个头，俯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穆鸿祯一只手扶着额头，万般无奈地长叹一声。
“皇上何故叹气呢？”湘嫔娇笑着凑过来给他捶腿，“公主不是已经知错了嘛，瞧她哭得满脸泪水的模样，嫔妾倒后悔自己多嘴多舌了呢。小女儿家的年纪，遇人不淑也是难免，皇上可别为这些儿女情长动气伤身了。”
穆鸿祯冷哼一声说：“你说的朕如何不知，只是朕念着先前对她姐妹二人是有些亏欠，倒想好生补偿，给她们指门好亲事可……她俩都不小了，怎还这么不懂事？？这辰妃也是，不好好养胎跟个小姑娘瞎折腾什么！真是……唉！”
“呃……皇上，嫔妾听说，同昌公主一时难嫁乃是因着外界有些好事之徒造谣生事，说她年老色衰，丑不堪视，身体很差，不好生养？”
“可笑，宫里什么样的珍馐滋补没有，定是同昌心里对朕有怨，非要与朕对着干！”穆鸿祯说着差点儿又要砸扶手，好歹忍住了。湘嫔大气不敢出，只赔着笑继续给他捶腿道：“皇上莫要为这些小事烦心了，您想想，辰妃姐姐再几个月就要给皇上您生个大胖小子了呢！皇上多年夙愿得偿，公主们岂有不跟着高兴的理儿？到时候该懂的道理自然都懂了。”
“你这小嘴，朕也是服。”穆鸿祯说着抬起湘嫔尖梢的下巴笑道，“你可别光念着辰妃，自个儿也要争气，明白吗？”
湘嫔脸上顿时飞起一片云霞，然后垂下眼睑娇羞道：“是……嫔妾明白。”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红霞漫天，照得少女身上也浮着一层淡淡的霞光，面上竟也多了几分虚幻的红润。
虽然还挂着泪。
其实宫里众人都知道现在公主不宜靠近，可小诚子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他要做自己的本分事。
其实说真正本分，这种事该是舒芹来做。可是舒芹因着公主好脾气一天天懒怠，又怕得罪人，所以硬要他来，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远远地就瞧见穆丛澜坐在廊下，抱着胳膊抬头望着天边，脸上似有泪光闪烁。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放轻脚步走到穆丛澜身后，笑声道：“公主，该用晚膳了。”
穆丛澜似乎是愣了一下，迅速抹了把脸，扭头看他问道：“怎么是你？舒芹呢？”
“她……”
就是能言善辩的小诚子一时也不知怎么回复好。
“算了，”穆丛澜勾了勾嘴角笑道，“晚膳都备好了？”
“正是。”
“那扶我起来吧，腿都坐麻了。”
“……是。”
莫名松口气又莫名有些心疼的小诚子心情复杂地伸出胳膊，让穆丛澜扶着自己站起身，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拍拍裙角，站直之后还偷偷飞快抹了下眼角的泪痕。
小诚子虽然那一次拼了老命给公主准备了一桌相当丰盛精致的菜肴，可他做不到此次如此，一旦无人上心，公主的桌上便都是些别的宫挑剩下在宫外都随时可见的食材，都是些便宜货也就罢了，只怕某些成心不得好的人使坏，这些身在低处的人是何等心里，小诚子再明白不过。
穆丛澜沉默地看着一桌饭菜齐备好，眼泪也差不多干了个透。她一脸冷漠地望着饭碗被送到她跟前，再次失去神采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实在很难让人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气氛有点沉闷，宫人们脸上也不好看。不过动筷子之后没多久，就有门口宫人来报，同昌公主来造访了。
穆丛澜嗯了一声表示默许，片刻后穆丛臻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她直接在穆丛澜桌对面坐了下来，扭头喊人再备份碗筷。穆丛澜面无表情地问了句：“又被拒婚了？”
“还是上次那事儿！”穆丛臻气哼哼地说，“王老头果然编了个理由彻底推了婚事，他说他儿子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成不了亲！”
“……失踪？”一听这话穆丛澜都呆了，忍不住丛饭碗里抬起头来。
“呵呵，为了据婚不惜把儿子藏起来假装失踪，王老头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穆丛澜看得出来，穆丛臻脸又气歪了，表情都不自然了。
见穆丛澜脸色晦暗一脸若有所思，穆丛臻又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听说父皇都把你禁足了。”
“嗯。”穆丛臻闷声道，“湘嫔告了我的黑状，我去城外见祁靖真，父皇都知道了。”
“什么？”
“不过湘嫔不认识祁靖真，所以也不知道他身份为何，只不过……辰妃也被牵连了，怕是少不得挨父皇的骂。”
“这……”穆丛臻一只手撑着下巴纠结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说，“那辰妃那边……？”
“倒也没什么动静，但是这有什么差别？”穆丛澜冷笑了一声说，“只可惜我现在被禁足，不能亲自去赔罪了。”
“那父皇什么时候能解禁？总不能关你一辈子吧？”
“等我出宫之时，就是我出嫁之日。看样子，我连过问一下未来夫君如何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着穆丛澜冷着脸声调毫无起伏地说完这些话，穆丛臻没来由地更慌了。
“也许……也许父皇只是吓吓你？也许……没多久你就能自由了。”她期期艾艾地试图劝慰。
“自由？”反问的穆丛澜眼里果真出现了几许迷惑，“自由是什么，我现在开始看不懂这个词了。”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别想太多。”穆丛臻打着哈哈拍了拍她的肩说，“我会时常来陪你的，再不行，我也去跟父皇求求情。”
“可别，姐姐。”穆丛澜又无力又带着嘲讽笑了一下，“连身怀皇嗣的辰妃娘娘都不能幸免，你？我没有恶意，但是……我想你去了只能让父皇徒添厌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