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白不想再穿宦官的服饰去见穆丛澜了。
因为是来做质子的,他的衣物多是色调灰暗款式简约的类型,当初他母妃对此还颇有微词,说是输了战事不能输气度,总想给他带几件华贵富丽的衣衫来,最终还是被人阻止了。
现在沈元白倒觉着低调平实的袍服很适合现在的自己。
而且也头一次体会到了要去见重要之人前忍不住特别在意仪表是什么感觉,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平安到达她身边。
只不过是强烈的渴望战胜了所有踌躇和胆怯而已。
于是他颇废了番心思收拾了一番外表,终于令自己大致满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要愁的事儿可太多了。
冷不丁身边突然冒出个清冷冷的声音一本正经道:“这衣服殿下穿着显老,长吁短叹就更加老气横秋了。”
要不是沈元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他会立马赏个能在人脸上穿个洞的眼刀。
他一扭头,果然对上了穆丛澜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
沈元白立马站了起来。
“你怎么……”
话未说完穆丛澜便倾身过来,双手环过他的腰抱紧,脑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心满意足道:“想你啦。”
有种奇妙的情绪迅速膨胀填满他整个身心,毫无阻碍通达四肢百骸,让他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满足感,嘴角便自然而然地扬起了一个缱绻的弧度。
“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吧?”他一边将她圈进怀里一边笑道,“这往后可怎么是好。”
穆从澜还沉浸在被他的温度环绕紧拥的温柔乡里,哼哼着说:“走一步算一步呗。”
“那可不行,比如说现在,随时会有人闯入看见,届时怕不是要比你我谁更惨?”
穆丛澜软踏踏地趴在他怀里咯咯笑了。
“而且我不像你,连看门的都没有。”沈元白一边无奈笑一边搂着她腰一步一步往寝宫里挪,穆丛澜用余光瞥了一眼就知道他想干嘛,也就随着他去,只是溺在他怀里懒得动弹。
好在一开始他俩的位置就离寝房不远,慢腾腾地挪着也进了里屋,沈元白仍不放心扭头看了眼身后,穆丛澜知道之前他遇到了什么事,当然理解他现在仿佛是惊弓之鸟的状态。
她哪儿能不知道他俩相见有多危险?只是拼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机会来见他一面罢了。
“你这儿……没有被栾禁卫搜出什么东西来吧?”她这会儿才舍得抬头望着沈元白问。
“当然没有,有的话你怕是真看不到我了。不过……”沈元白略松了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穆丛澜问,“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首先,我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各种野路子不比你懂得少。”穆丛澜说着骄傲地翘起了嘴角,“再次,你这里虽然加强了戒备,但针对的是逃出去,而不是潜进来。稍微花点钱混进来就是了,反正我长得不好看,人家也记不住。”
沈元白噗嗤一声笑了,然后便开始认真考虑该如何夸夸自己这位小公主。这么近的距离下,穆丛澜的面庞几乎没有一个细节能逃过他的眼睛。
“不,你看起来可一点儿不像个宫女。”沈元白微笑道。
“不能够吧,”穆丛澜皱眉道,“我确实做过好几年的宫女呢,哪里不像了。”
其实他对穆鸿帧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了,他只是听了些闲言碎语,跟那贱婢柳明芳有关的,多多少少都要扯到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上。
尽管围绕着柳氏的话题还是谩骂居多,但骂她的人也有不少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委实跟生母没什么相似。没有继承母亲那千娇百媚的狐媚子容貌,没有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红润的樱桃小口,没有巴掌大的瓜子脸,并不是大部分男人喜欢的那种美人。这位公主倒是继承了父亲的长脸高鼻,修长身量,容貌并非所谓婉约和柔和能够形容。她的轮廓带着几分凛然和疏冷,组合成脸庞的线条优雅从容,端正清明,没有一丝多余的骨肉,所有的弧度和棱角都恰到好处。
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又如何?她的气质如此别致,这种美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了性别的禁锢。沈元白有理由相信造物主当初是精雕细刻,百般思量才创造出的得意之作。
至少他是已经沉溺进这般容貌之中去了。
“你……太特别了。”沈元白将穆丛澜刘海撩起绕到耳后说,“特别到无法泯然众人,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穆丛澜莞尔一笑,真难为这家伙夸人都夸的这么别致。
“我知道我来风险很大。”穆丛澜叹息道,“可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沈元白挽起她的手握紧了,问道:“好好的何出此言。”
“我要去做一件无异于自杀的事,我这辈子从未如此胆大包天过。”穆丛澜说着自嘲地勾勾嘴角。
“……什么?”沈元白猛地皱紧了眉头,骤然握紧了少女细瘦的双手急问,“你想干什么?”
穆丛澜乖巧地靠在他肩头,叹息般说道:“为了你,也为了我。”
沈元白脑中猛地浮现出了昨晚梦中场景,顿时半身凉透,握着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梦中此时,何其相似,简直细思恐极。
他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开口道:“能告诉我是去做什么吗。”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你不了解的情况太多,倒白叫你担心了。”穆丛澜莞尔笑道,“莫不如此刻平静些。”
“是啊,左右我无能为力,不如一心信你就好。”沈元白叹了口气说,吐息中都满是无奈。
穆丛澜瞧着他的模样,生怕他又想太多,于是便拉着他往里邹,边走边问:“我有件事想说与你听,你可莫嫌我烦。”
深元白看着她微笑中也满是宠溺,只满口应:“好,你说。”
两人在塌边坐下,穆丛澜神色突然忧郁起来。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吧。”她叹道,“我的姐姐献计将我嫁给已经不共戴天的祈家,第一次我表现得通情达理,逆来顺受,她便视为理所当然。第二次我暗示她不交待清楚我便闹个你死我活,她立马便答应我的要求。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沈元白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到底想要什么,自己心里明白无误便可。这一点清楚了,怎么做如何做就不是困扰了。”
“嗯,是这么个理儿。”穆丛澜自嘲般笑笑说,“只是我觉着这里面似乎与姐姐渐渐陌路,我于心不忍,有时候难免想多些。”
“所以我才说啊,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你呢?你有这样的兄弟姐妹吗?”穆丛澜说着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
“我……”
沈元白突然语塞。
父皇太偏爱他们母子俩了。因此皇宫中与他打交道的人只分为两派:一便是可劲儿巴结他期望捞得几分好处的,另外便是与此相反,一门心思想要毁了他们母子的。无论是哪种沈元白都不觉得他需要去在意去上心,就好像垃圾摆在他面前一般碍眼。所以……
“不。我没有能说的上话的兄弟姐妹。”他摇头道,神思似乎往很远的地方飘去了。
“是吗?”穆丛澜歪嘴笑了笑,说,“也许这样对我来说还比较好,我有一种预感,我不想伤害我在意的人。”
穆丛澜从未对别人吐露过这样的大实话,毕竟说出口总觉得矫情。她不安地瞧着沈元白观察他的脸色,却发现似乎又在神游。
她自然不可能想到,沈元白又回想起了昨夜血淋淋的噩梦。
“对了,有个问题虽然有点迟了,但是我觉着还是应该问问。”穆丛澜说着将下巴靠在沈元白肩上说,“我到底应该如何称呼你呢?殿下?沈公子?还是……?”
沈元白微微一笑道:“你来定吧,过去在宫中除了父皇母妃其余众人皆称殿下,我也不曾有亲密到越过这层关系相处的人,你即是第一个,就由你定吧。”
穆丛澜一听顿觉自己非比寻常起来,当下便支着脑袋思考起来。
“我最不擅长起名字了,”穆丛澜扶着额头苦恼地摇了摇说,“要不就喊你小白吧,好记。”
“好好好,”沈元白哭笑不得道,“不过只可我们二人私下里称呼。”
“呃……觉得丢人吗?”
“我怕你把阿猫阿狗唤来。”
穆丛澜愣了一下,然后两人大笑起来。
“公主!”突然有人出现在拐角这么叫了一声,把两人都吓得差点站起来。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穆丛澜身边的宫女翠锦。
“怎么了?”穆丛澜紧张兮兮地问,翠锦看了看身后,焦急道:“该走了!再不走瞒不住了?”
“……知道了!”穆丛澜咬咬牙站了起来转身对沈元白道:“我不能再呆了,你千万保重,我走了。”
“你才要保重。”沈元白又握了握她的手惆怅道,“走吧。”
说完他便松了劲儿,穆丛澜小跑着离开了他的寝宫,身影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