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日很快就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十。
穆丛澜听说过后掰着指头一算,也就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后,她就是祁家的新娘了。
这想法一冒出脑子,就十分别扭。
没错,祁这个姓实在让她无法忽视自己曾经那段不忍直视的黑历史,自然也顺带想起了能想起的所有有关祁靖真的回忆。
说来也神奇,曾经她心心念念冒着风险也要见一面的少年,现在对她来说只剩下了羞耻和不堪。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几年前自己为什么如此执念,想起自己在姓祁那家伙面前的表现就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果然年少不更事,经年后徒留笑话。
然后就是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控制不住想起的某个人。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个人是第一个在穆丛澜出生在这世上以后教她体会到被人喜欢着是什么感觉。
一定不是我想多了吧!每次穆丛澜都躲起来捧着红彤彤的脸反复问自己,一定不是我想多了!
不过不管她想多没想多,她和他之间也已经彻底画下句点,也不会再有后文了。
所以倒也没有纠结的必要。
反正实在烦得不能平静她就拿起弓箭来到后院里射靶子,傅思明说普通的定向射靶已经不能不能满足她的进步需求了,她现在站好位置闭着眼都能射中五环以内,傅思明提议她不妨学学骑射,虽然这个提议委实来的太晚了,但穆丛澜还是能明白对方是真心为她好。
等待成亲的日子这么一天天流逝,就在穆丛澜就快要习惯这种日子时,宫中终于又发生一件大事。
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宫外的,但是对宫内尤其是后宫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除辰妃外杜氏一族以谋反罪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穆丛澜自然是无法前去行刑现场,只不过听小诚子说法场上是伏尸满地,血腥冲天,人头堆成了小山还时不时滚落下来一两个。连围观的群众都陆陆续续因为受不了而退场离开,只有乌鸦不知疲倦地在刑场上空盘旋,嘶叫。
光听着这些描述,穆丛澜就忍不住身上窜过鸡皮疙瘩。
不过,穆鸿祯没有动杜辰妃一根汗毛,她仍然锦衣玉食地住在抚辰殿中,暂时。
穆丛澜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平时没事也懒得去打听有关她的事儿。但是这次就算是她不打听也实在难以避免从各种人口中听说她的事儿。毕竟这样骇人听闻的遭遇,杜辰妃已然成了宫中的热议对象。
有人说她已经疯了,每天都宫门前徘徊等着皇帝临幸。还有人的说法是与此完全相反,说她尚有一丝理智留存,只不过被巨大的悲伤冲昏了头脑,什么事也做不了只是整天抱着她的两个孩子哭个没停。
说来也是有趣,如此看重继承人简直到丧心病狂地步的穆鸿祯,自杜家人被定罪后就再也没去过杜辰妃宫里了。辰妃多次抱着儿子在皇帝所在的宫门前流连,但次次都被侍卫赶了回去,早已经传为全宫的笑柄。
但不知为何,所有这些事传到穆丛澜耳朵里的时候,她却丝毫不为所动。不觉得愉悦,甚至连偷笑都笑不出来。
她最恨之人良妃倒霉地时候她就没什么想法,到现在还是一样。
可能是她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感知这种喜怒的能力,或者是过早看透了某些事实。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压根不想过多关注的那个女人,居然派人主动找到了她。
这个人是个非常不起眼的仆妇,穆丛澜是从自己身边的张嬷嬷口中听说的。张嬷嬷说她有位同乡无论如何也想见公主一面,请她帮忙。穆丛澜原本不想搭理,但是经不住张嬷嬷反复告求。张嬷嬷是穆丛澜没入掖庭前带着她的奶娘,恢复公主身份后也是第一批回到她身边的,穆丛澜瞧她那般多次恳求终究也是不忍心,于是答应先见一面再说。
结果见了那衣衫破旧的仆妇后,老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磕了几个头求公主恕罪,然后才说出了重点。
“辰妃娘娘想见您,公主。”仆妇发着抖说,“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见您一面,说她那儿有您感兴趣的事儿。”
“所以……你就是来替她传话的?”穆丛澜挑挑眉说,“我倒是好奇,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仆妇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使劲儿摇摇头。
看样子很可能压根不是好处,而是正好相反。
穆丛澜也懒得去刨根问底了,这没有意义。
张嬷嬷也是紧张得要死,但其实一般人都知道穆丛澜极少处罚下人,她没有这个威风的资本,她必须要低调行事。嬷嬷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正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害怕。
穆丛澜抱着胳膊在原地转了两圈,两个老婆婆的视线也跟着她转了两圈,不约而同的紧张兮兮。
“好吧,我去。”穆丛澜捏着下巴说,做这个决定就以为着她要冒极大的风险。去探望一个皇帝连看都不想看的废妃回触怒一国之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反过来想,穆鸿祯在杜家出事后却没动辰妃一根汗毛,也正证明了穆鸿祯确实对这位曾经的宠妃仍有余情。
更何况,穆丛澜被那局“有她感兴趣的事”勾起了极大的兴趣。自从在上林苑遇袭后就有数不清的疑问萦绕在她脑中,而这些疑问随着时间推进,随着更多怪事的发生缠绕成了一团乱麻,穆丛澜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曾经影响过她的生活,而且是严重影响。她不想再过的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被人摆布来摆布去的,想起来就让人觉得窝火。
“谢公主大恩!”那仆妇连连磕头,然后迫不及待地说,“娘娘说如果您同意了,让奴婢一定要想办法让您平平安安地见到她,决不能引起别人注意。”
还算她有良心。
然后这个仆妇想出来的办法竟然跟宫里到处流窜的沈元白异曲同工,就是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跟嬷嬷一道前往抚辰殿。
这让穆丛澜多少有点不安,但是既然答应就没有理由临阵退缩,于是穆丛澜就如她建议的那样在自己宫里弄了套宫女的服装穿上,然后在避开了宫里人的视线,一起溜了出去。
这次她头一回也学沈元白的母亲找了个“影武士”——一个模样和她非常相似的宫女打扮成她的模样留在她的宫里。这个宫女还是前不久穆丛澜在一个才人宫里偶然发现的,也是小诚子跟她提起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存在,穆丛澜出于好奇才特意去看。因为对方的主人是个小小才人,所以把人要过来倒也不难,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穿戴整齐嘱咐好替身宫女注意事项后,穆丛澜就跟着那个姓乔嬷嬷一路往抚辰殿去。反正抚辰殿也还没有戒严,也没有遣散,出入倒是不成大问题。到了地方后穆丛澜轻而易举就混进了宫殿,可能也要感谢因为辰妃失势干活都不上心的宫人们。
穆丛澜见到辰妃的时候,她正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廊下看着她的小花园。身边没有一个宫人陪着。婴孩的啼哭充斥着整个屋子,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公主一个皇子靠一个乳母根本缓不过来,穆丛澜分明看到乳母频频朝辰妃的背影投来忿忿的目光,只不过辰妃全然未觉,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我来吧。”已经换了一身品阶服侍的乔嬷嬷走上前去说,“你也应该累了吧。”
那个乳娘是巴不得有人这么对她说,迫不及待地行了个礼就把孩子放下走了。至此这屋里只剩乔嬷嬷了,原本极重排场处处时时众星捧月活着的辰妃,竟然对这种无人问津的情况也没有反应。
乔嬷嬷朝穆丛澜使了个颜色,于是穆丛澜朝辰妃的背影走去。
“你来了。”辰妃杜氏头也不回地说,“我竟然有一丝高兴?缘分真是奇妙。”
穆丛澜十分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应道:“是啊,我向来和辰妃很有缘。”
杜氏干笑了两声,然后假笑迅速垮下,又说:“我以为你不敢冒这个风险呢,看来你比我想的更像你父皇。”
“……这跟我父皇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了吧,你父皇这个人,明明身为万乘之尊可以坐拥天下女人,却偏偏喜欢享受偷情的刺激,他总喜欢把我约去别人的宫里做那种事,哈哈,现在想想还真刺激。”
看来杜氏并非真心想看父女之间能有几分相似,只是借机怀念过去她的受宠时光罢了。
然而穆丛澜没心情陪她回忆。
“说吧,你这儿到底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秘密。”穆丛澜冷冷地开口道,“一盏茶时间内说清楚,否则我会让你比现在更惨。”
“哈!连你也学会威胁别人啦?可惜……”
“你的生死没人在意,但是你的孩子应该还是某人的心肝儿吧。”穆丛澜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辰妃说,“父皇现在还在大肆围剿所谓的叛党余孽,随便跟这些人中哪一个扯上关系,我都能让你踩到父皇的所有逆鳞。”
“你……!”辰妃本想站起来,然而她突然又扭曲地笑了笑,垂下头说,“你们姐妹俩果然都不是吃素的,我万万没想到,干掉了后宫那么多强劲的竞争者之后,竟然败在公主手里。”
“……什么?”穆丛澜眯着眼追问,“你……你的意思是……你家被灭门是我姐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