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饿了。”
穆丛澜红着脸移开眼神,沈元白噗嗤一声笑了,看得一旁的张涟又是目瞪口呆。
“我这儿也不至于第二人份的午膳也拿不出来。”沈元白哭笑不得地说。
有人请自己吃饭何乐不为呢?虽然说客人在自己家请自己吃饭总觉得怪怪的,不过面对一个秀色可餐的皇子总比回去面对那些气人的奴婢来得有食欲。
“以后可能就没有这种机会了。”一盏茶功夫后穆丛澜尝了口汤心满意足道。
“因为马上就要嫁人了?”
“算是吧,”穆丛澜夹了个烤菇说,“你这个年纪,难道还没谈婚论嫁吗?”
“那种事自然是免不了的。”沈元白莞尔一笑喝了口热酒,“不过次次都无疾而终罢了。”
打听他人私事终究不太好,他们俩也没熟到那地步,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方才你不是说有事问我,说吧,但凡我能答的一定知无不言,毕竟蹭了你一顿饭不是。”
沈元白听闻又无奈地笑笑,给穆丛澜倒满了酒说:“以我本来的计划明日根本不必出席贵国冬猎,所以全无准备,你即是公主,应该清楚得多吧。”
“不好意思,我也没有经验。”穆丛澜喝了口热酒颇为惬意地说。
“难道从未听你的父兄提起?”
“……怎么说呢。”穆丛澜放下酒杯抿了抿嘴说,“你不是打听过我的事么,除了外貌应该还听说过点别的吧。”
沈元白也沉默了片刻,思考要如何妥帖地开口提起那些事。
“嗯,是听说过一些。”沈元白挑了挑眉说,“只是……那些说法实在匪夷所思,我当时并不相信。”
“好吧,那我这么说吧。”穆丛澜嚼完了嘴里的食物顿了顿说,“我十三岁那年才恢复公主身份,那时候连我父皇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那之后就参加了一次秋猎,然后便去纯阳观修行直至今日,宫里的活动一概与我无关。抱歉帮不了你啦。”
“公主这就言重了,在下也不过说说而已,何来抱歉一说。”沈元白笑着又给她斟了杯酒说,“只是这样看来我们二人都前途堪忧啊。”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张涟迅速拿出笔将纸铺在地上写上了几行字:四殿下与郢公主相谈甚欢,把酒对盏,其乐融融。
毕竟换人计划失败了,他必须趁明天的最后一个机会将书信交给使团,让他们一道带回周国去。
自从知道计划失败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主子的情况,好详实地将情况带回给担心儿子寝食不安的淑妃娘娘。
本来他还担心写不出什么好东西叫娘娘担心,这回算是有东西交差了。
曾经在国内名声实在不怎么“好”的四殿下,到这儿简直换了个人。过去沈元白不仅说话尖酸,行事乖戾,而且最让淑妃忧愁的是,沈元白曾亲口对母亲说,母妃我对女人没兴趣,就算成亲了也不会有结果的。
这回可就有意思了。张涟看着自己笔下洋洋洒洒一整的书信心想。
穆丛澜在沈元白这儿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饱饭,感到似乎许久不曾这么愉快地愚人一道用餐,说实在离开前她还有几分不舍,当然这种情绪是绝对不能表现出来的。
“看来只能明日再见了。”沈元白将穆丛澜送到侧门时这么说着,神态语调都有几分悲伤。穆丛澜察觉出来之后,总觉得有点儿微妙。
“明日也就最后一见了。”
穆丛澜苦笑着耸耸肩,沈元白自然反应过来了,她怕是过了明日就要成人妇或者在这条路上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别,穆丛澜回去的路上抬头一看,竟然都已经日暮西沉了。
回去路上,穆丛澜总觉着身边小诚子欲言又止,有话想说的样子,虽然她已经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小诚子,你有话要说吧?”穆丛澜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问道,“有话就说吧,憋着不难受吗?”
“那……那奴婢就直说了。”小诚子忐忑地舔了舔唇说,“虽然目前没人说什么,但……但沈公子毕竟是敌国皇子,他是来咱们这里做质子的,您身为公主,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妙。”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那是最后一次了。”穆丛澜撅了噘嘴说,“以后我也没打算见他了,这次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是……奴婢多嘴了。”
穆丛澜皱眉翘了翘他,笑道:“你到底在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公主着想。”
瞧着小诚子低眉顺眼的,每次这种时候穆丛澜再有火也不忍心撒出来,更别说这次本来就是她理亏。
总之不要引起上面注意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穆丛澜踏进门槛抬头一瞧,一眼就看到了穆正诚的奶娘臻氏在外边候着,这么说来的话……
穆丛澜心里一紧,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穆正诚的屋子。
果然,穆鸿祯又在儿子床边看护着,只是看起来面色有点儿不太好。
穆丛澜跟小诚子交换了一个心虚的眼神,走上前去行了个礼。
“回来了?”穆鸿祯挑挑眉说,“都吃饱了?”
穆丛澜忍住了没翻白眼。
“怎么不说话?”穆鸿祯扭头问道,口气更冲了一些,“这宫里供的膳食不合你口味了?”
果然是全知道了,穆丛澜也不想细究是谁告的密了,就像她父皇说的那样,这是他的皇宫,他应该掌握一切动向。
“父皇容秉,”穆丛澜扣了个头说,“延璋宫的宫婢懈怠懒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儿臣今日本是去找人回来准备晚膳的,但是……”
“所以就去那周国的人质那儿吃饭去了?”穆鸿祯狠狠瞪了她一眼说,“怎么莫非也是仙居宫的宫人伺候得更好?”
穆丛澜不知不觉咬紧了嘴唇,低下头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都即将为人妇了,这点道理还要朕亲自点明吗??”穆鸿祯突然提高了声调斥道,“这事儿要是传开了,你知道后果吗??”
穆丛澜仍是咬着嘴唇,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不如低着头老实挨骂。
“还有你!”穆鸿祯突然手一指小诚子怒道,“整天跟在公主身边都在干什么??要你有何用??”
小诚子连忙往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用抖得厉害的嗓音开口道:“是奴婢伺候不周,请皇上恕罪!”
“恕罪?”穆鸿祯冷笑了一声,回头就冲自己身边那太监吼道,“来人!把这阉人拖下去杖打二十大板!”
“等等!”穆丛澜立马喊了一声,“我的错跟他有什么关系?从未听说婢子能教管主子的,这二十仗我来挨。”
“哦?你要是有这勇气,那就成全你。”说着穆鸿祯就抬头又冲太监喊道,“把公主待下去!”
太监一听也面露难色,但是在穆鸿祯充满威压力的视线面前,也只好哆哆嗦嗦走上前来说到:“公主殿下……请恕老奴失礼了。”说着便伸手来扯穆丛澜的袖子。
“皇上!”小诚子突然喊了一声道,“当年同昌公主未出嫁时被宫里人嚼舌根,便是说她老丑不堪身有残疾,二公主这回若是真被打个半死,往后怕是又难择婿了。”
穆丛澜真替小诚子捏了把汗,出口污蔑公主等同于打她亲爹的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其实并不乐意尚公主的真正原因。穆鸿祯抖个眉头,小诚子就能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穆鸿祯就这么眯着眼阴着脸盯着大气不敢出的小诚子,当然屋里其他人也是动也不敢多动一下的状态,气氛逼戾得能憋死人。
就在这种时候,哇一声清脆的哭喊打破了僵局。穆鸿祯面色一松,扭头伸手抱起了摇篮里哭喊的长子,温柔得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乳娘忙不迭进来将皇子抱走了。
望着人走到屏风后面,穆鸿祯才绷着脸开口道:“你若是知道怕,倒还有救。冬猎过后老实待在延璋宫里,多看着点你弟弟,若是再犯,可别怪朕不客气!”
又是这一套。
穆丛澜现在确认了,在所有惩罚她的方法当中,她最恨的就是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虽然打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被人限制着。
见穆丛澜低着头不再多话了,穆鸿祯只当她是被骂服了,心满意足地拂袖而去。
穆丛澜送走了父皇后,起身回头视线便落在刚被乳娘哄好了小心翼翼地放进摇篮里的穆正诚。
三岁半的小孩子,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在褥子上蹬腿。穆丛澜想起了方才父皇的话,便走上前去慢慢将他抱了起来。
突然她想到,当年长公主这么抱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产生一种直接把婴孩砸地上摔死拉倒的冲动呢?
一旁的乳娘谨慎地靠上前来,弱弱唤了声公主,穆丛澜这才惊觉可能是自己的表情太可怕了,赶紧笑了笑,然后像模像样地摇晃起孩子来。
明天赶紧挑个人嫁了,穆丛澜对自己说,总之先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