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丛澜终于见到了她最害怕的事。
哪怕明知自己乃是身处梦境之中,恐惧还是摄住了她整个心魄。
梦中场景似乎是一处皇荒无一人的城门,她在城门之内,而城门之外站着个神情冷漠,甚至眼底有几分嫌恶的年轻男子。
那般俊丽的容颜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那本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但是这个时候却无比陌生。
如果只是陌生便也罢了,重点是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她最怕最怕的表情。
愤怒,仇恨,嫌恶等等混杂在他漂亮的脸上,让穆丛澜心痛得仿佛心脏都绞成一团。
她想要向他走去,然而无论她怎么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始终也没变过。就仿佛她脚下的土地会拉伸边长一般,就算她在梦里跑的气喘吁吁也仍然无法穿过那扇城门。
像是诅咒一样,连声音也发布出来。
绝望将她淹没,当她跌倒在地上时,看似近在咫尺的沈元白用那种极尽怨愤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等一下!!穆丛澜在无声地呐喊着,听我说!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他丝毫没有回过头来的迹象,只是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决绝背影,和海水般汹涌而来将她淹没的悲伤。
……!
突然惊醒的穆丛澜,心头空空落落的,总觉得刚刚丢失了一个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却只能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地擦着眼泪。
“公主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女孩面孔在她面前晃了一晃,穆丛澜迷惑地瞧着她问:“你是谁?很面生。”
“奴婢是新来伺候您的,”那女孩露出灿烂的笑脸说道,“先前的那位被换掉了,奴婢名叫清叶。”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穆丛澜颓废地想着,自从翠锦之后,她身边所有贴身伺候的婢女基本都是任由姐姐处置替换的,她也越来越懒得管这件事,本来也拗不过姐姐。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飞速擦掉泪痕淡定地问。
“现在刚过正午呢,您饿不饿?奴婢刚刚才去厨房热了饭菜,没想到时间刚刚好哎!”
穆丛澜很想伸手捂住耳朵,不过这动作未免太伤人感情了,所以她忍住了。
“那就让人端上来吧。”穆丛澜有气无力地掀开被子说,“替我更衣。”
于是清叶小跑着忙活了一番,给穆丛澜挑了一套鹅黄底葱绿边百叶纹的裙子来,倒是挺和穆丛澜的审美。过去她的几个贴身宫女根本无心侍奉她她是看得出来的,有的时候她这个对逼得她这个对衣饰并无兴趣的人得亲自去挑选。
“早上没什么事吧?”穆丛澜一边整理衣领一边问,清叶支吾着答道:“其实……其实……其实是有的,但是那位贵人不让奴婢告诉公主……”
你这不是和直接说了一样吗?穆丛澜无语得很,继续问道:“怎么会有贵人来找我,难道姐姐又来了吗?”
“不是大长公主,是皇后……不,现在是静妃娘娘了。”
“什么?”穆丛澜转身盯着她问,“皇后?静妃?怎么回事?”
“公主您还不知道啊。”清叶尴尬地笑笑说,“昨儿皇上下令降皇后位分为静妃,迁居青瑶观,早上皇后就是来向您辞行的,但是您还在睡,奴婢跟他如实禀报了之后,她就留了东西给您。”
“可……青瑶观不是被改建了吗?”
“听说是大长公主主动表示愿意改回去,奉迎静妃娘娘。”
“……”穆丛澜一时无语,一日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宫内的情势可以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下一个站在父皇身边的女人,会是谁?
她居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那皇……静妃走了多久?”突然回过神的穆丛澜问道。
“其实也就刚走啦。”
“刚走??”
穆丛澜问完也不等清叶回复,马上迈开腿往门外跑。
“公主!璎珞还没戴!”
然而等清叶追出去的时候,穆丛澜跑的只剩一个远远的背影了,清叶一边在心中哀嚎为何这位公主能有如此脚力,一边放下东西追了上去。
跑出去老远后穆丛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皇后往哪个方向去了。不过既然她是要去青瑶山,那她按照之前自己和姐姐去那里的路线追应该没问题。
要是能在宫里骑马就好了,穆丛澜跑路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道,她甚至后悔自己穿戴得整整齐齐才突然决定要追,这身衣衫简直是为了阻碍跑动而设计的。
虽然如此,她还是一路从延璋宫跑出来,绕过太液池,穿过蓬莱殿,从崇明门而过接连穿过三道宫墙,跑向望仙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拼命,说到底许皇后跟自己关系也不算亲密,自己帮她也是出于不好推脱而已,但为何,现在就是这样急切地想要见到她?
也许等到见到她就会有答案了吧。
“前面的!!”穆丛澜冲着正缓缓穿过望仙门的车队喊道,“等一下!”
一开始车队并没有停下步伐,直到穆丛澜离他们只有十步远又大吼了一声,这才有人回头望去。
穆丛澜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这大夏天的她这一路跑来浑身是汗,发钗凌乱,气喘吁吁。轿子里的人终于命令队伍停下脚步,然后掀开帘子。
穆丛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走上前去,正瞧见刚掀开帘子的许莲心,她惊讶地啊了一声问道:“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穆丛澜又喘了口气说:“我……我听说你来找过我?”
许莲心一时又感动又无奈,道:“就算我来找过你,公主也没必要这样追啊,现在天气这么热,若是公主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这个人还是习惯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这个想法在穆丛澜脑子里飘过之后,她笑了笑说:“我的确是今天早上才得知消息的,我也没想到我能一觉睡到中午。”
“不妨事不妨事,我给你留了东西,本来还可惜不能最后和你说上几句了。”
“那……我父皇……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当时?”
“是谁告诉你你要被降为静妃了,是刘容还是父皇亲自说的?”
许莲心移开了眼神,面色有几分尴尬。
“是皇上亲口说的,”片刻后她说道,“和孙嫔一起来说的。”
“孙嫔?谁啊?”
许莲心噗嗤笑了:“我跟公主说过的,就是皇上最近最宠的那个妃子。”
“哦……她和父皇一起来见你?”
“对。”许莲心点点头,神色又黯然起来。
“为什么父皇要待她一起来?”穆丛澜眉心拧成了疙瘩问,“她没有资格和立场参与吧?不过是个小小的嫔而已。”
“就算是小小的嫔,但是有皇上宠眷,骑到我头上又有谁敢说什么。”许莲心苦笑道,“他们俩一唱一和的,就是想告诉我我被废了,还得搬出皇宫,去当道姑度过余生。”
“不过……”穆丛澜上下打量了一番许莲心说,“如此这般……似乎也不算太坏。”
“我知道公主的意思,”许莲心的笑容很是落寞,“作为被废的皇后,没有打入冷宫,没有遣散出宫,还能保有妃位,虽然远离宫廷,却在山清水秀之地有一处豪宅久居,已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这都要多谢公主关键时刻提点了我,否则我现在……”
“父皇也知道自己不占理,”穆丛澜就这么大咧咧地说了出来,“你又无大错,虽然膝下无子,但入宫时间真不算长,虽然跟李景隆有关系,可毕竟不是本家。根本没有道理的废后,朝臣不服,天下人不服,他给你这么多好处,也是希望你老实些闭紧嘴吧。”
“最重要的,是堵悠悠众口,”许莲心叹口气说,“孙嫔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吹了不少枕边风,否则皇上……”
“静妃娘娘,我得告诉您一个事实。”穆丛澜笑笑说,“父皇虽然伤病加身,可还不至于被嫔妃拿捏在手心里,他要废后,那就是他想废后。他要娶新,那就是他要娶新,没有人可以影响他的决断。”
许莲心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公主,我真的觉得,虽然我们俩岁数差别不大,可你分明比我看得透看得远,我这样的人远离了皇宫也是好事,对了……我听说皇上又给公主找好驸马了,那我只能先恭贺公主新婚了,毕竟我到时候不太可能来现场送礼呢。”
穆丛澜呆了一会儿,突然陷入迷茫。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许莲心慌忙问道,穆丛澜摇了摇头,又问:“我要是说我不想嫁,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这个嘛,其实对许多待嫁姑娘来说都是一样的吧。”许莲心脸上又浮现除了那种落寞的笑容,“可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能轮得到年轻人做主了?与其费尽心力去抗拒婚事安排,倒不如想法子如何让自己过的舒服些,你说,你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只得跟长辈,礼法对着干呢?”
“是啊。”穆丛澜叹口气笑了,说,“那我就……谢谢你的祝贺了,到时候……我会派人给你报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