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李成梁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又或是难堪,也有可能两者兼有。穆丛澜挑挑眉问:“怎么,这话让你不高兴了?莫非……你多少还是希望我能瞧上你?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夸你两句以示歉意?”
“胡说八道什么!!谁稀罕你啊!”李成梁一边吼着还看了自己脚边方幼贞一眼,穆丛澜忍住了没笑,又无辜地问道:“那是不是钱太少了?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取点儿?”
方幼贞一双泪涟涟的眼睛哀怨地瞧着李成梁,李成梁咬了咬牙,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是这个问题!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要不要走是你的自由,反正跟你成亲除了让我心里膈应也没别的坏处,你要是也无所谓我也可以无所谓。”穆丛澜说着站起来准备要走,刚起身没走两步那李成梁就突然窜到她跟前,双眼瞪得浑圆,大喊一声:“等一下!”
穆丛澜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方幼贞抽抽噎噎走到男人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李成梁面色更加僵硬了。
“只有钱财是不够的。”李成梁咬了咬牙说,“你得护送我们平安出城,还得准备通关文书。”
“没问题!”穆丛澜笑得满脸灿烂,“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成梁目瞪口呆,眼中怀疑之色更甚,他和方幼贞对视一眼,皱眉道:“那你现在拿出来?若是跟我说稍后等等之类的,我是不可能听你的。”
“马车和车夫都在后院小门外等着呢。”穆丛澜仍旧笑得一脸和善说,“至于通关文书——你看看吧。”
穆丛澜说着就从袖口里掏出两份通关文书,李成梁将信将疑接过来一看,姓名和籍贯几个位置还是空的。
“你要知道,这些地方没填,我是不可能给你们真品的。”穆丛澜慢条斯理道,“如何?满意么?”
李成梁咬了咬牙,动作麻利地收起了这两份出关文书,扭头看了看方幼贞,咬了牙说:“好,现在你带我们去看看所谓的马车如何,再……再说其他的。”
穆丛澜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于是穆丛澜回头朝祁靖真使了个眼色,这就推开门往屋外走。
方幼贞虽然满腹愤恨但为了自己的形象她还是尽快抚平了乱糟糟的头发和凌乱的衣衫,还帮李成梁拍掉了一点身上的鞋印,两个人挂着如出一辙的怨妇表情跟着穆丛澜和祁靖真一道从后院离开妓。院。其实准确的说完全是祁靖真在带路,穆丛澜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叫她走出这个地方还得找好一会儿。
四人鱼贯从后门来到后街,穆丛澜出了门忘了一眼,抬手指着街对面桥头树下说:“看到了吗?这马车可是能用钱弄来的最高级的了,再华丽一些便能叫人一眼看出是高官了。”
李成梁此时握着方幼贞的手紧了一紧,方幼贞感觉到了他的动摇,立马拽着他的胳膊摇了摇说:“三郎,公主说的一点儿没错啊,咱们俩要在一起出了一起逃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这会儿不走,过两天你就是当朝驸马了,那时候我还有什么活头?在你热热闹闹大婚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离开人世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李成梁转身握着少女的肩喝道,“你若是死了,我岂能独活!”
穆丛澜默默退到一边墙角下,靠着墙抱着胳膊等着。
听着那边厢一对小情人你来我往山盟海誓的,穆丛澜开始神游。她向来不爱听这些嘴皮子功夫,所以沈元白也几乎没说过什么保证发过什么誓言,然而现在看来,这倒是方便了穆丛澜。
若是当年他们俩私奔之时也跟李方二人似得,那么现在最该被唾弃的背誓之人就是她穆丛澜。
想到这一点她就浑身发冷,哪怕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中还来得顺利,她也一点儿也无法高兴起来。
我是罪人。她心想着,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直到旁边的祁靖真戳了她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李方二人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走吧,”李成梁的表情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了,“你要如何算计我们我们也认了,谁让我当初认识了她呢。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说罢他俩主动往街对面走去,穆丛澜稍微吃了那么一惊,然后扭头冲祁靖真抬了抬下巴,于是后者走上前去紧紧跟着那两人。穆丛澜抱着胳膊望着街对面三人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那李成梁和方幼贞还是前后上了马车。
就在祁靖真折返回来的路上,穆丛澜简直难以置信,这事儿,居然就这么成了?
那两人根本不认识自己,甚至是一样的对自己恶意满满,素未谋面已如仇敌一般,就被穆丛澜这般几张银票打发走了?
对了,他俩还没拿她许诺过的黄金呢。
穆丛澜心底暗觉好笑,可是嘴上却笑不出来。
热恋中的男女的确是如此这般吧?外人看着可笑可叹,可实则当事人无怨无悔,也只有她穆丛澜这般背信弃义,说走就走。
自己如此想来已然教她立马无地自容,祁靖真走到她跟前,见她一副伤心落魄的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肩道:“那两人已经走了,竟然连说好的金银也不要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啊。”穆丛澜眨眨眼抹了抹干涩的眼睛说,“既然走了,那咱们也回去吧。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
“你果真有把握瞒过你姐姐?”
穆丛澜面无表情道:“瞒不过我也没办法,说明你我二人无缘。”
祁靖贞简直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妥当回复,干脆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不过我猜你八成是不会回答的。”
“……想问就问。”
“你为何如此抗拒成亲这件事?仔细回想起来,每每你婚事告吹,几乎都有你主动影响的原因在里面吧。”
“……啊,这件事啊。”穆丛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开始,是因为有更想嫁的人。”
对于穆丛澜干脆承认这件事,祁靖真还颇有几分意外,又听见少女开口道:“后来,更多是不服吧。”
“不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谈得上服气不服气的么?”
“你想过成亲吗?”
对方这么反问过来,祁靖真是有些措手不及,好在穆丛澜压根没看他,他还不至于暴露慌张。
“没想过,”他如实回答道,“可我跟你情况天差地别。”
“哦?那你说来我听听。”
“我上无父母,旁无亲邻,无人在意更无人催促,你呢?”
“如果把这些理由去掉,还有什么不一样?”
还杠上了,祁靖真暗想,只得继续谨慎措辞道:“若是在我身上,成亲与否完全是个人私事,可若是在你身上,十之八九与朝中势力勾结有关,这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可我若是说我并不在意呢?”
“那……我只能说我不需要。”
“不需要?”
“是啊,无论是传宗接代,还是照料起居我都不需要,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中意的姑娘,难道公主能说自己也是这样吗?”
“我能说,可我不敢说。”穆丛澜自嘲般勾勾嘴角说,“你就当我只是无理取闹好了,反正我无所谓。”
这小姑娘真不可爱,祁靖真瞧着身旁并肩走着的少女心想,这个年纪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候,那可是最能激发人怜惜之情的年纪,她却这般死气沉沉,老气横秋,仿佛这世上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可期待了一样。
他想他并不是完全的局外人,毕竟那几日他也寸步不离跟踪了一段时间,大概能猜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有那么一个男人的存在他便忍不住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轻蔑。
他一时也不能确定这种敌意是从哪儿来的,不过他倒是有自信迅速终结穆丛澜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
穆丛澜无法带着祁靖真进宫,她本来想给对方一笔钱让他暂时在外头衣食无忧。然而祁靖真拒绝了,据他自己所言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本来就积蓄不少,更何况刚刚坑了方小姐一笔巨款,坚决不让穆丛澜破费,只不过分开之前再一次提醒穆丛澜想清楚要不要管他这档子烂事。
“当然,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穆丛澜用一副无甚起伏却不容置喙的口气说,“这次你委实帮了大忙,本来你根本不必对我守信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被我卖了?”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约束你呢?你若是对我怀有不轨之心,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受折磨也指不定,我可是没有一丁点反抗的能力的。”
这话说得到让祁靖真没有一丝斯皮笑脸的心情了,他叹了口气沉声道:“公主,有些事我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你但可以放心。”
“……比如什么事?”
这会儿祁靖真又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的随意之态,摊手道:“比如,背叛?总之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确切消息,无论你有什么决定,随时来告诉我都可以。”
说罢他摆摆手扭头离开,只留给穆丛澜一个潇洒落拓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