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再次见到穆丛臻之前,穆丛澜努力克制住了情绪,把脸上泪痕擦干,至少要对姐姐保持微笑。
穆丛臻早已向宫中送去消息说晔阳公主已经玩够了,次日便回宫中。穆丛澜掐着指头一算,两天后又是她的婚礼了。
当晚穆丛澜自然又是留在大长公主府用膳过夜,次日再和姐姐一道进宫。
当然仍旧是只有他们两人用膳,穆丛澜夹了两口菜吃了,自觉实在一丁点胃口都没有,而正好她有个疑问想问。
“姐姐,那事儿办得怎么样了?”穆丛澜尽量用一种随意的口吻发问。穆丛臻身上微微一震,然后笑了笑说:“你回来的时候没听说吗?”
穆丛澜摇了摇头道:“我怕你等急,所以走得匆忙,没太注意别人。”
“嗯,那个人的尸体已经被他家里人领回去了。”
穆丛澜微微睁大眼,不过什么也没说,只等着穆丛臻继续说下去。
果然,顿了一顿后,穆丛臻继续道:“照你说的那样,我把他扔在乱葬岗,剁了他那话儿丢一边喂乌鸦,早晨拾荒者发现他尸体上有不少好东西便很快哄抢一空,他现在就光溜溜地躺在山丘上被乌鸦琢食。”
“他在京城不是还有家人么,没人发现他不见了?”
“有啊,你回来前一段时间吧,有人出现把他的尸体领走了,我只听说认尸的人哭的可惨了,还报了官。”
穆丛澜弯了弯嘴角,又问:“那同伙呢?他的同伙有没有活动的迹象。”
“我的人锁定了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已经开始拷问了。”
看着穆丛臻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穆丛澜只觉得一股寒气迅速划过背后,脸上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问:“可有收获?”
“吃完饭后我会去问问,总之,只要可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姐姐眼中闪烁的是穆丛澜再熟悉不过的狠辣,她也松了口气。
那么,她终于可以问问有关自己的事情了。
穆丛澜又扒了两口食之无味的米饭,问道:“姐姐对我的婚事,还知道些什么?”
“嗯……我知道的也不多,这件事主要是父皇一力促成的,你忘了,我和你一起待在山上的时候和你一样所知不多,回来后突然听说这个消息我也挺吃惊。”
“……那个李景隆的幼子……叫什么,多大了?”
“听说叫李成梁,今年……十八九岁吧,我早就替你打听过,听说那位公子模样还算标志,生性风流……”
“生性风流??”
“嗨呀,你不会担心这个吧。”,穆丛臻噗嗤一声笑了,“他婚后若是敢不老实你告诉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不敢不老实。”
穆丛澜还想张口说什么,但又临时打消想法,又意思意思吃了两口,问:“听说良辰吉日定在两日之后?”
“对。”
“我在这之前听说……父皇和李大人为了这次婚事废了不少心血?”
“是啊,父皇和李大人都非常重视这次婚事,有传言说光是用作一场本家家宴的采购在本城就持续了两天,几乎把城里所有商家都买空了,更遑论其他准备了。”
听闻此言穆丛澜不由得肌肤上略过一阵鸡皮疙瘩,不敢去想象那些画面。
穆丛臻自然将穆丛澜的小表情都新手眼底,她叹了口气,放下碗筷伸手摁着穆丛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先前定是去与你情郎告别去了,老实说你能这样做我很欣慰,反正你已经决定一刀两断,那就断个彻底,千万抹再有任何牵连。如今这亲家的确是无可挑剔的,你就别再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好生跟新驸马过日子去吧。”
穆丛澜咬了咬唇,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两人没有多说什么,穆丛澜实在没胃口,吃了半碗不到的饭量就离桌了,她刚刚经受了难以接受的别离,现在马上就要面对更加棘手的局面了。
这次比上次更加麻烦,上次好歹她是见过祁成益的,而且祁成益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和她有些往来,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儿底。
这回她刚反应过来,三天后就要入洞房了,想起这茬怎么能让她不慌。
不过这种心情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哪怕就是她最信任的张默默,也只会说自古以来天底下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可大惊小怪,耿耿于怀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想太多,诸如此类的。
深夜她独自一人坐在宫中,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连一个可以倾诉烦恼的对象都没有。
然后她又想起来,难道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
也许是因为沈元白,她会产生自己失去过倚靠的错觉。
这一个晚上她又没能睡着,只要一闭眼她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关于沈元白的一切。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举一动,那形象鲜活得仿佛沈元白就在她眼前一样。然而这虚影的出现只会让她倍感痛苦,更无一丝一毫慰藉可言,她宁可现在她喝下某种药水把自己前半生的记忆全部忘个一干二净,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让她真正解脱的办法。
于是第二日清晨,她的黑眼圈更严重了。梳妆打扮的时候她催促婢女动作快些,将黑眼圈和其他憔悴的痕迹全部用粉盖去,免得姐姐突然出现看见了,免不了又要询问一番。
等到上完妆,她发现自己好像爱上这种简单粗暴的上妆手段了。那婢女的手段其实算不上多高超,她用了好些白。粉涂了又涂盖去了穆丛澜脸上所有的青黑痕迹,结果竟然还不算突兀。可能天生深邃的五官和寡淡的神态就适合这么个上妆法。
抹了口脂之后还真看不出哪里不妥,穆丛澜这才整装待发,等姐姐收拾完毕,便一同进宫去。
不过是在山上郊外过了几日,穆丛澜竟然有种几年没回宫的错觉。
就在马车过玄武门的时候,穆丛澜恍然想起自己差一点儿就能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心头也是万分感慨。
在娇辇的嘎吱声和摇晃中穆丛澜昏昏欲睡,直到姐姐突然把她拍醒,她才意识到,自己马上又要见到父皇了。
真不知道父皇现在怎么样了,她心里有几分苦涩地想着下了轿子。
刘容进殿去通报之后,姐妹俩在殿外等了片刻,便被宣入殿中觐见。
两人进殿一看,书桌后坐着的不仅有穆鸿祯,旁边随侍的不是刘容不是哪个宫女或者大臣,而是年止五岁的穆正诚。
对于弟弟穆丛澜同样也是有种仿佛几年没见的错觉,现在看来,这五岁的孩子一脸认真严肃地站在父亲身边,神态比起她见过的其他同龄人来说要成熟稳重多了。这也不奇怪,穆正诚身边的人肯定是见缝插针地告诉他,他被父亲给予了何等厚望,他身上的担子又有多重。
想至此处穆丛澜鼻子突然泛起了酸,这是她头一回稍微有点儿庆幸自己回来了。
姐妹俩恭恭敬敬向父皇行礼,并且得到许可平身之后,穆正诚立马颠颠儿地从台阶上跑下来,上来便拉起穆丛澜的双手眼神热切地问道:“姐姐在山上可玩了好些天了,那山上有什么稀奇物什能让姐姐这般流连忘返?”
书桌后的穆鸿祯咳了咳,穆正诚悄悄吐吐舌头,转身跑回父亲身边去了。
“你知道回来就好。”穆鸿祯沉声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你的婚期也就两日之后,这两日好好收收心,跟皇后好好学学如何作为人妇,莫要再让朕难堪。”
穆正诚一脸愁态,想开口说什么,但看看父亲的脸色又闭紧嘴不说话了。穆丛澜这才是第一次抬头正视她的父皇,心中不免暗暗惊诧。
她离开这几日,穆鸿祯确实变了很多很多,这么多变化,看来没有一项是向好的方面靠拢的。
他面颊凹陷,眼眶发黑,皱纹也比之前多了不少。现在他的皮肤又干又皱地贴在面骨上,人看起来更加阴戾暴躁了。曾经笔挺高大的身躯现在则像是被华服遮盖的空架子,看起来空空荡荡。
穆丛澜注意道他座位旁有跟金手杖,心想莫非父皇现在不靠着拐杖都无法走路了么。
“儿臣知道了。”
面对父皇的责问,穆丛澜十分谨慎地表现了相当恭顺的态度。然而这落在穆鸿祯眼中却并非那么完美,虽然说几天没见,可他现在对穆丛澜这副看似和顺实则冷漠的姿态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厌恶。她似乎总是这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弧,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让这么张脸发生变表情变化,产生什么触动似得。
“好了,无事就退下吧。”穆鸿祯摆了摆手说,“同昌留下,朕有事同你说。”
穆丛澜赶忙道:“不如让晔阳带九弟出去转转,老九在父皇身边站了不少时间,多少也累了吧。”
“嗯,那你去吧。”向来对儿子分外宽容的穆鸿臻果断答应,穆正诚这才欢天喜地谢了父皇和皇姐,下了台阶拉着穆丛澜便往屋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