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咱们先走吧?”刘君山也不知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提醒沈元白了,然而沈元白也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坐着,眉心缩成个疙瘩,一整日都未曾纾解开过了。
自从那日放穆丛澜离开之后,当天晚上他就压根没睡,加上焦虑难安,第二天早晨刘君山见到他的时候都被他憔悴萎靡的样子震惊到了。
然后他就开始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口大厅里,仿佛是守着主人回来的猎犬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挪过位置,一开始是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后来就垂着眼定住了一般坐着等待,直到现在接近中午。
整个上午刘君山都在劝他不如先走,然而他始终拒绝,这次再被拒绝,刘君山已经放弃了,直接转头让厨房准备午膳了。
然而就在他过来通知沈元白去用膳的时候,却看见沈元白突然站了起来。
“你去准备一下,我要进城一趟。”他指着刘君山就直接命令道,说着人就行动起来,作势要往屋后走。
“等……等一下!”刘君山立马伸手道,“您要进城??”
“对。”沈元白仿佛完全无视刘君山脸上十分惊恐的表情,仍旧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刘君山立马窜到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下您三思啊!虽然小人知道您计划周密做事谨慎,可毕竟庆阳对您可不算什么友善的城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小人十几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啊!”
“所以呢?”沈元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仍旧要绕过他往他身后去。
“不行!小的不能让您去!”刘君山再一次拦在他跟前固执道,“要找人小的有的是派去找,您姑且稍安勿躁,小的一定给您把人找到!”
“算了吧,她根本不信任你们。”
“那也不能让您去冒险!”
“让开!”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刘君山还是退缩了,他不清他不愿地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沈元白什么也不准备直接牵了马就上路了。
当然,在沈元白骑马离开后他立刻安排了几个人跟着,那是他蹉跎几年后回乡的唯一希望,他可不会轻易放弃。
沈元白如何能不知道潜在的危险,可在失踪一晚上没回来的穆丛澜的问题面前,什么顾虑都是次要,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种恍然无措的感觉他过去从未有过,也不想再有。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庆阳花了一早上时间,到了庆阳城门,沈元白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颠散了。近城门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紧张,微垂着头用余光打量周围许久,才下马牵着坐骑进了城门。
仿佛海捕文书上通缉的是自己一样。
进城之后,沈元白深吸一口气,目之所及皆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绝望。
如此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这便是大海捞针的感觉。
哪怕庆阳不如周国首都繁华,他也仍然头疼不已。
不过至少能知道她和他还在一座城里,这就多少抚慰了他的心情。
然后?然后他便把坐骑栓在路边马厩里,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边走边四处看看,又不能大声喊穆丛澜的名字,只能如此了。
他走着走着,脑中就产生了最坏的结果。
如果这一整天都找不到穆丛澜,那又如何?
那就再找一天,反正他又不是那个赤燕,关于这一点他还在心里特地提醒了自己。
那如果一天还找不到,第二天,第三天也找不到呢?
这便是他最害怕看到的情况了——穆丛澜突然决议离开他,不让他找到了。
想不通,这种情况的话,他死也想不通。
那应该在这里找她找到自己绝望吗?他真的想不出这时候突如其来的失去最重要的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现在已经开始茫然了。
于是他就这样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城中转悠了一个中午,实在饥肠辘辘了,才随便找了间酒楼进去吃了午饭。然而即使他点了自己最爱的食物,送到面前入口之后也仍然味同嚼蜡,根本没有任何食欲。
我要找到她,他满脑子只有这件事,想到这件事他仿佛就是五脏六腑被火灼烧一般,最终是吃了一半就把食物扔了,起身离开了酒馆。
下午的阳光好上很多,然而无论如何的美好落在沈元白眼里也只能徒增烦躁而已了,他现在得出发去继续找她。
*
穆丛澜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落日心情已经跌落至谷底。
她自然是万万不想走的,但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她再让一个人彻夜没等到她的话,那后果就会失控。
穆丛臻现在的情绪状态很不稳定,基本可以说她慌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沈元白一晚上没见她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她,穆丛臻更不用说了。而且她虽然答应了穆丛澜不会派人跟踪,但是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要穆丛澜不发现,那就算是真的。但如果跟踪的人现在就在这庄园外边转悠呢,情郎和姐姐找起人来的后果,完全两回事。
刘君山这次出现是极其不情愿地想要提醒穆丛澜,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用完膳,这只是出于礼节性的要求而已,他本人实在讨厌这个公主。
但是现在看到她坐的位置,姿势,甚至表情都和之前的沈元白几乎一模一样,他心里竟然也替这两人感到了一丝苦涩。
他干咳两声走上前,僵硬地说:“姑娘,这时间也实在不早了,你若是实在要等,本人不好阻拦,若是要用饭现在正是时候,你可以自便。”
“不,不用了。”穆丛澜摇了摇头说,“我……我差不多,该走了。”
刘君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声,心想果然这女人对殿下根本不是真心的,殿下为了她熬了一晚上没睡,早上憔悴得不成人样,她连一个晚饭的时间登不了就要走了,真是替殿下感到不值。
他肯定不会知道,有个叫做穆丛臻的姐姐在府上等吃饭是多恐怖的事情,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下。
穆丛澜果断离开了客厅,回到她和沈元白曾经一起住的屋子里。她本来可以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收拾东西的,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但她就是宁愿把这事儿留在最后做,这样可以为自己多争取一个拖延时间等他的理由。
说到底也还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打开箱子,柜子,抽屉,看着各种各样从她宫里捎带出来的东西,突然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沈元白和自己一样根本不在意这些所谓财宝,更何况这个庄主待他就跟伺候自己的主子一样,他可以说基本没有后顾之忧的。
但她也的确不想带走任何东西。
她在屋里走了一圈,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最后在脑子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再摸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事。
于是,她停在桌前,把自己当宝贝捂着,到哪儿也带着的傅思明送她的檀木弓背在身上,其他什么也没带,这便离开了房间。
刘君山见她离开,一句话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让门房放行便是。穆丛澜上了马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自己度过了三天时光的庄园,心中五味杂陈,感触良多,反而什么都理不清了。
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心情很糟。
遭到极点,不能更遭。
回过头来,穆丛澜感到脸上又滑下泪水,她夹了马肚喝了一声,坐骑便小跑着加速起来,渐渐将那庄园抛在了脑后。
终究泪水还是忍不住,穆丛澜在颠簸的马背上渐渐感到脸上冰凉是漉一片,她也不打算掩饰,就任它这么肆意留着,反正没人会留意一个骑马飞奔的骑手脸上如何。
难道就真的要这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要分别了吗?
这样的结果是穆丛澜也没想到,也不能接受的。她的底线就是最后好生道个别,至少这样能稍稍缓解那么一点痛苦。
但是老天爷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肯给她啊。
说不定……在路上会遇到呢?
这个想法燃起了她心底最后一点希望,她放慢了坐骑的脚步,在马背上东张西望,明明离着京城还有很长一段路,可她就是这样坚持一路找找看看,也丝毫不介意天色迅速暗下来,晚霞染上了天边一抹艳色。
一路上她只不断地想着,他进城了这个点也该出城了,出城的话就很有可能会碰到。毕竟没有必要抄小路捷径,而且路这么长,他们能在这条长路上任何一个地点碰到。
可是。
可是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穆丛澜到达了庆阳城门,看到姐姐专门派来在门口等待自己的家仆,也没有再看到沈元白一眼。
大长公主府上的家仆马上迎上来嘘寒问暖,穆丛澜麻木地下了马,刚被风吹干的面颊,突然又被汹涌的泪水打湿了。
围着她的几个下人立马就慌了,穆丛澜不等他们叨叨,便使劲抹掉了泪珠,说了句“走吧,姐姐该等急了”然后便迈开大步牵着马带头往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