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多少还是有些艰辛，如果自己的腰上没有伤，她可能可以走的更快些。
不消一炷香功夫，她就已经望见了山间被云雾遮绕的望灯亭。
她心虚地看了看身后周围，祁靖真跟着也就算了，可别再来其他人了。
从她的位置望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个年轻男子在亭子里转来转去，她的心跳顿时加快，脚下生风一般疾走上了台阶，终于绕过拐角，看到了站在亭子里的那个人。
男子背对着她，一如记忆中那样长发如墨挺拔若竹，瞬间她的眼眶就湿了。
察觉到了自己背后站着人，男子转过身来，略微惊诧的眼神立马柔缓起来。
穆丛澜又往前踏了两步，什么话也没说便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精力来握紧自己最重要的珍宝好让他再不流失。
沈元白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终于收紧胳膊，将她拥入怀中。
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打湿了沈元白的肩。穆丛澜还在努力咬住嘴唇不让哭泣溢出牙缝，免得打扰了这样的时刻。
似乎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穆丛澜才从他的肩窝里抬起头来，还不得不抽出手来擦擦眼泪，不然现在这副模样多少有点狼狈。
“好了好了，”沈元白伸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柔声劝慰道，“不想与我打个招呼么？”
“你……你怎么会离开皇宫的？”穆丛澜期期艾艾地开口了，“是谁把你弄出来的？”
沈元白脸色一僵，还是努力保持微笑道：“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穆丛澜也跟着一愣，然后飞快眨眨眼说：“不不，当然，你能重获自由是再好不过了。我只是……”
“没有任何人送我一个逃走的现成机会，”沈元白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我谁也不信。”
穆丛澜又愣住了，她分明记得那日她躲在暗处偷看到沈元白和荣玉郡主谈笑风生，甜言蜜语和奉承吹捧不绝于耳……等一下。
穆丛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忘记考虑什么了。
当时她眼见他二人眉来眼去谈笑风生的确妒火攻心，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就想要直接冲出去。但她忍住了，可是心头邪火却始终没有平息，甚至随着时间流逝和事态发展反复折磨她的身心。
但看看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沈元白，她才意识到当初那个跟郡主调情的沈元白有哪里不对。
“怎么了？”沈元白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穆丛澜摇摇头，仍旧笑颜以对，“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座山上的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坐下慢慢说吧。”沈元白笑着拉着穆丛澜在亭子里坐下，和穆丛澜一样，他也是不是看一眼周围，虽然不能完全排除隐患，但好歹能给自己带来点心理安慰。
穆丛澜真不敢想如果万一他知道有个人借着保镖之名在暗处窥伺，他会不会直接气疯了。
“问题很多，咱们一个一个来吧。”沈元白松开了穆丛澜的胳膊笑道，“你最想知道的应该是我如何离开皇宫的吧？”
“是。”穆丛澜连连点头，沈元白莞尔一笑，这才开始了讲述。
虽然身元白是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同樊世英谈话开始，直到傅思明万般不情愿地同意把所谓的疫病感染者送出宫焚烧。
“可……可这样的话你怎么从四个銮禁卫眼皮子底下离开？”穆丛澜还没等他讲完就迫不及待发问了，“除非……除非有人帮你。”
“对，我早已猜到了会是这样，傅思明的点头并不代表我的境况就安全了。”傅思明叹了口气说，“所以我给了那个太医比金钱更重要的好处。”
“那是什么？”
“第一次跟孙太医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告诉他，说服指挥使可以得到金银珠宝，助我逃出生天，则可以顺利逃出郢国去往周国，甚至还能凭借我提供的证明引起我母妃的主意，顺利的话还能再当太医。”
穆丛澜立马反应过来，兴奋道：“那个孙太医因为一直医不好我父皇的腿伤所以早就想逃了，你正好给了他最好的机会！”
“正是如此，”沈元白干脆肯定了，“当然，那个时候还是十分危险，就算孙太医派了人来接应我，可如果被銮禁卫发现都会完蛋。更何况我们要做的事不少，我得挣脱束缚，再偷梁换柱，用流浪汉的尸体顶替我，然后悄无声息地再离开，这中间发生一点差错，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穆丛澜微微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比起震惊，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羞愧悔恨。她竟然一直都在怀疑沈元白为了离开皇宫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背叛她。
沈元白垂眸将穆丛澜微妙的表情尽收眼底，虽然他也不能立马知晓穆丛澜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能看出穆丛澜言重确实有几分心虚。
于是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至今还十分在意，到底是何人得知郡主欲救我出去的消息告知銮禁卫的，若当真是守卫告密的我倒能释怀。”
穆丛澜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
沈元白伸手握住穆丛澜的，轻声问：“你向来聪明，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一点也不奇怪，”穆丛澜强作笑颜道，“我父皇向来对监视一事颇为上心，他一手培养出的銮禁卫也是如此，郡主那种不成熟的谋划怎么可能成功呢？”
沈元白勾勾嘴角，穆丛澜就权当他这是接受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穆丛澜又急急追问，沈元白轻叹了一声说：“其实我一直在皇宫附近暂住，一日偶然见着你姐姐华贵的仪仗高调穿过闹市，一打听便知你也在队伍中。”
“然后……你就一路找到了山上？”
“是啊。”
穆丛澜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还是决定将那件事说出来。
“其实在今日之前，我在山上见过你。”她说。
“……什么？”沈元白目瞪口呆，“什么时候？”
“那日你在半山腰凉亭里与我的婢女同坐，那个地方……应该离客栈很近。”
“你……当时你在场？？”
“是，但是……当时我不适合露面，所以……”
“……的确。”沈元白说着站了起来，“原本我在宫中身份就尴尬，逃出来之后更加见不得光了。”
穆丛澜赶忙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说：“那又如何？逃出来总比半辈子关在里面强，我有一种直觉，我大概也要离开皇宫了吧。”
“靠嫁一个合理的丈夫？”
穆丛澜呆了一下，抬头看着沈元白，他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这让她瞬间陷入慌乱。
“不不不，我根本没想过这事，”穆丛澜迅速否认了，“虽然大家都觉着我是个老姑娘急着把我嫁出去，可有了前车之鉴要找驸马也是难了。”
“但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手段能出宫，”沈元白的语速变快了，“先前你也出宫住过，可那不能长久。要么下嫁御赐公主府要么被流放，我不相信你的父皇有这么慷慨。”
沈元白的每个字都戳中了穆丛澜心中的痛处，本来早就止了泪，现在鼻子又泛酸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相信？”穆丛澜艰难地挤出这句话，“那我那天晚上跟你信誓旦旦的承诺，在你看来也都是笑话了吧？”
“你听我说！”沈元白攥紧了她的胳膊急道，“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的父皇！再者，这样难的承诺定然成为你的累赘，我……”
穆丛澜举了举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她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勾起一丝微笑，说：“你说的没错，是我高估了自己，其实我也从未寄希望于父皇。现在我要求的我姐姐基本都为我坐到了，你应该听说了吧，那个行宫是为我建的，可惜就算拥有了那么一座宫殿，也不能改变必须嫁人的命运。当然，我可以作作死让自己真的变成人人厌弃的那种人，可那样的话你知道我后半辈子会如何吗？”
沈元白不说话了，穆丛澜继续道：
“曾经我姐姐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年纪大了，嫁不出去，整个宫廷甚至宫外都在流传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没有母后父皇关照的公主人尽可欺，谁见谁烦，谁都敢肆无忌惮地污蔑她，我们当时在后宫两个空了个宫殿中没住几天就被朝臣参本，说我们是占用了未来嫔妃的地盘。为了把我姐姐嫁出去，我父皇已经到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考虑的地步，如果这样还嫁不出去，那她一定会被移到宫里某个被遗弃被荒废的角落，在没人在意死活的境况下，困于方寸，度过余生。”
“我并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穆丛澜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握紧道，“所以我承认你说的一点没错，想要让我父皇同意我光明正大的搬出去住这条路是不可能走得通了，也不能真的期待被流放。”
“那你的意思是……？”
穆丛澜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同时清晰无比地说出几个字：“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