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穆丛澜连忙凑过去看，果然见着穆正诚手里那本书封面都是她看不懂的火罗文，但是翻开一瞧，里边有不少手写的汉文注释。那娟秀细腻的字迹，总让人觉得写下这些文字的是个女子。
穆丛澜把书从弟弟手里拿过来之后就翻得入迷起来，穆正诚凑在她身边伸着脖子，一边瞪大眼睛看一边问：“皇姐，看出什么来了吗？这书到底讲的什么？”
“好像是讲的西域的风土人情之类。”穆丛澜一边翻一边心不在焉地答。
“那不是和荀酉的《西行录》一样么？”
“不，”穆丛澜摇摇头说，“这里说的比荀酉去过的最西端还要往西，那是另一片陆地了，隔着遥远的大海，居民和城邦都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穆正诚的眼睛闪着光。
“嗯……也许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吧，比如这个火罗国以前就派过使者来朝觐见请求通商，还有大秦啊毕骧之类的国家，都是那一片的，现在也还有传教士在我们大郢活动吧。”
“那周国有么？”
“很少吧，毕竟他们港口没我们多也没我们大。”
穆正诚整个都快趴到穆丛澜背上了，而穆丛澜看的太入迷，也没怎么在意。她甚至还看到描写火罗国贵族礼仪的一个章节中写道，火罗国的宫廷艺术家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明一种观赏性很强又不太难的舞蹈，用于交际舞会上男男女女女共舞。火罗国的男女之防不似中土那么严格，男女在舞蹈中肢体亲密接触都是十分正常的现象，比如托腰举高……
托腰举高……
恍惚中穆丛澜又想起来那久远得仿佛上辈子的童年时代，别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唯有当年还是小娃娃的祁靖真，教过她这支舞。
穆丛澜恍惚了一下，直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才赶紧合上书站起来。
原来是康嫔过来了，她看到穆丛澜和穆正诚两人都在，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搓着手问：“太子和公主对这里的藏书可还满意？其实我这里还并非家中全部的藏书呢。”
“是吗？那为何不多带些过来？”
“因为……因为皇上不喜欢。”康嫔尴尬地笑了笑说。
穆正诚拿着书走上前来问：“我想问问，这本书的火罗文是谁翻译的？”
“我呀，”康嫔莞尔一笑手，“水平有限，让二位见笑了。”
“你……？”穆正诚惊讶地瞪大了眼，又问了一遍，“你会火罗文？？”
“是啊，不过相比起我父亲，我还差得很多。”
“你父亲是谁？”穆丛澜好奇问了句，康嫔捋了一下掉在耳朵前面的碎发说：“我父亲已经是四方馆的官员，他别无所长，只对各国语言很有天赋，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教了我一些。”
穆丛澜又翻了翻书页，说：“我看你已经翻译五分有四的内容了，你的本事肯定比你说的厉害。”
“那又如何呢，左不过自娱自乐罢了。”康嫔勾了勾嘴角拿过那本书问，“公主对这个有兴趣？我这儿还有一些，有的是诗歌，有的是传记，还有游记法典之类，想看吗？”
“要……咳，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是想看。”
“那跟我来吧，我给你看看。”
于是姐弟二人跟随康嫔往书库更深处走去，她所说的西方著作都藏在最深处的书架上，被外层的儒学书籍挡在后面，需要一本一本拿下来才能看到。
穆丛澜一看到那些封皮上与汉文迥异的文字就莫名兴奋起来，有的书的皮封面厚得拗不动，那些精致的烫金纹章和花体文字对穆丛澜来说仿佛直接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整个下午穆丛澜和穆正诚都腻在这个书库里，康嫔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俩都不清楚，翻完一本又一本，穆丛澜还觉得不够看。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小孩子，因为她姐姐常说只有小孩才会对新鲜的东西爱不释手。
傍晚十分他们二人一人抱了三本书心满意足地回到各自的住处，每个人抱走的都是外文书籍，反正里边有各种各样的注释，也不怕完全看不懂。
然而她还没看个够，第二天刚起床就被告知，书本要立马全部还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穆丛澜把抱出来的时候问那传话的太监，“是不是康嫔娘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这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个跑腿的。”那太监恕说完面无表情地接过书本，转身走开。
穆丛澜在宫里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下一步消息，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便径直去往清思宫。
没想到去了之后清思宫的宫人告诉她康嫔娘娘现在不在宫里，是刘容派人来将她请走了。
那十有八九就是觐见皇帝去了。
说到底穆丛澜没法问个明白还是因为清思宫的宫人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压根就不愿正眼瞧她。
如此一来穆丛澜心里也有数了，如果说康嫔被叫去见她父皇并非什么好事的话，那就是因为她昨天带着穆正诚来拜访过她，还带走了一些书。
于是她决定在清思宫里等她回来。
“公主你还是回去吧，”一个面色不善的宫女直接驳回了她的要求，“我们这儿人人都很忙，怕是要怠慢了公主。”
穆丛澜眯起眼瞧着她，看的那宫女身上发毛，片刻后穆丛澜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以为我在问你的意见吗？”
那宫女脸上僵了一僵，然后咬了咬嘴唇坚持道：“我们娘娘说了不想再见着你。”
“你好大的胆子啊，自己的意思倒要你们主子替你背锅？”穆丛澜冷笑了一声，用力把那宫女推了个趔趄说，“你非要拦我是吗？”
那宫女脸皮抽搐了两下，还是没打算挪地方。
于是穆丛澜又用力推了一把，那宫女歪歪倒倒退了几步，差一点儿就摔倒了。
“我再问你，你还拦吗？”
在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下那宫女一脸快哭的样子退到一边，穆丛澜这才走进宫里，她身后的清叶也是难见的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坐下来之后穆丛澜却突然怂了起来，方才她那样表现怕是大半清思宫的宫人都会对她极其反感，但是说真的偶尔欺负人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百无聊赖地等了大约一炷香功夫后，她突然听到前厅传来的动静，这便赶紧赶了过去。
一见到康嫔的脸色，穆丛澜就知道事情不对。
康嫔见到穆丛澜突然出现，看起来也是十分讶异。
“怎么了？”穆丛澜开门见山就问了，“听说你被我父皇叫走了？”
康嫔喘了口气，低声对她说了句：“我们进去说。”然后拉着穆丛澜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等到她们俩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康嫔才叹口气说：“我昨日才把书借给你们，皇上那边就知道了。”
“然后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遣人来把我叫去，”康嫔叹了口气说，“问我为什么给太子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那……你怎么回？”
“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认错，表示以后绝不再犯。”康嫔说着抹了一把泛红的眼角说，“皇上实在是太生气了，我哄了一早上他才稍微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的错。”穆丛澜咬咬唇说，“我不该带着太子来。”
“不能怪你，有人盯着我，就算无中生有也不会放过我。”康嫔说着无力地坐了下来。
穆丛澜听罢仔细一向，的确是这么回事，昨日她和穆正诚在书房里挑书，除了他们三个当事人谁知道？唯一可能的就是他们俩带书出来的时候被某些人看见了，既然这样的话，不管他们带的什么书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都有的说，只不过这回是证据落实，康嫔百口莫辩罢了。
但是说到底借书给他们姐弟俩看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错呢？
其实她应该明白的，在父皇眼中除了之乎者也的那些古代传承下来的经典，其他所有书籍对太子来说都不能算是正经玩意儿。更何况这还是从别的国家漂洋过海来的，与本土传统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公主是为什么过来？”康嫔强作笑颜抬头问道。
“我……我是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书可以借……”穆丛澜咬咬唇说，“因为之前……我的书被强行拿走还给你了。”
“还给我？公主是想多了。”康嫔无力地笑笑说，“那些书，包括从太子那里拿回来的全部都交到了皇上那里，他当着我的面都烧了。”
穆丛澜瞪眼瞪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提高声调问道：“全都烧了？？？”
“嗯。”康嫔点头。
“一本不剩？？”
“一页都没剩下。”
“那……那你这里还有同类的其他书吗？”
“有的，不过我回来之前皇上给了我一个任务，那就是把那一类的书统统收拾出来，整理好了上缴给他。”
“……”穆丛澜咬了咬牙，下了决心道，“我帮你拿走几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