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求灵药
白苏十七2018-07-28 17:103,607

  天真归天真,柳兰舸赌得不错,王宴之的确还是救了他。或许这毒本来就是藏有解药的呢。

  柳兰舸走出王家大宅的时候,曾与王宴之有过一个约定。

  那时的朝廷已经非常不稳了。四境夷人蠢蠢欲动,国内奴隶暴动迭起,国家陷入了混乱中。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王谢两家联名上书,要求皇帝进行改革,而改革的负责人则是清流学子柳兰舸。

  这是王宴之的建议:“柳兰舸,你不是想要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政治清明吗?我会说服王家,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试着把一个垂危的老者变作一个新生的婴儿。而条件是,如果你能成功,请放过王家。”

  “好。”他说,“多谢你了,王宴之。”同时又在心中默念,我信你。

  就这样,回光返照一般,朝廷有了新的面目。

  柳兰舸成为所有寒门学子的榜样,引导了清明的潮流,其声势也浩大起来。

  金銮殿上,圣上金口玉言要将公主许给柳兰舸当妻子。这是无比的荣耀,可他拒绝了。他跪在丹樨之下,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朗朗,说:“臣听闻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已有心上人,所以是断断不能娶公主的。”他眉目低垂,轻言细语,话中净是浓浓深情,“臣自十三岁时认识她,至今已十年有余。情深至此,日夜思念,不敢相负。”

  当众驳了皇家的面子,圣上不悦,倒是王宴之为他说情:“柳大人有情有义,不为荣华而欺君,不为美色而抛妻,不为天威而折腰,实是陛下的忠臣啊。陛下今日虽失了一个好驸马,却得了一个贤忠臣,何怒之有呢?”

  话已至此,又有贵妃吹枕边风,圣上也就释怀了,还当众表彰了柳兰舸的情义,为其赐婚。

  听闻赐婚二字时,王宴之心里一跳,本以为柳兰舸的话只是不想娶公主的托辞,哪里想到确有其事。他觉得好笑,自己为何要关心一个男人的婚事?只因他说“十三岁”吗?是啊,自己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多少岁来着?不偏不倚,刚好十三岁呢。

  柳兰舸把青梅竹马的丹娘接到了京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举办了婚礼。

  那是个长相平凡、胆小怯懦的农家女子,不会琴棋书画不会诗词歌赋,一双大手因为常年采桑和浆洗衣裳变得骨节粗大皮肉粗糙。然而,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一文不名的粗使女子,柳兰舸拒绝了公主,只因他们青梅竹马,一起扶持着走过那段最难熬的岁月。

  王宴之也去参加了婚礼,酒宴上众人多喝了两杯,胡大人依旧那副嘴脸:“这兔子真是撞了大运啊,可得比楼里的小倌值钱多了。”

  王宴之听得胆战心惊,心里闪过龌龊的念头,虽只一瞬,也让他暗骂自己的卑鄙。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王宴之却是真心看好柳兰舸,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做着自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柳兰舸要去蒲州公干,同僚们去送行,王宴之折下十里长亭边的青柳送他,他也投桃报李,从蒲州遥寄了一枝红梅回来。

  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丹娘的死,他们定会保持着最高尚也最疏离的友谊。

  丹娘死在那年冬天。

  柳兰舸接到夫人病重的消息赶回来时,丹娘已经不行了。服侍的大夫说夫人是中了慢性毒药,此毒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抱着丹娘瘦得皮包骨的身子,柳兰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曾听说过,王宴之手里有一枚丹药,能解世间百毒。

  于是,他又风尘仆仆的奔向王宅,请王宴之取药救人。

  王宴之不肯:“这是我家的传家之宝,是用来护佑王家子孙的,没有理由用在一个卑微的乡下女人身上。”

  “丹娘是我的妻子,请王大人看在你我同僚的份上救她一命,此恩此情,我愿用一生报答。”说着,他的双膝重重的磕在地砖上,咚的一声,从骨髓里发出声响,直击内心。

  王宴之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管他,只是摆弄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的道:“柳兰舸,当年初见,你就是这样跪在我面前。现如今,你已是朝中重臣,还是一样跪在我面前,跪在王家人的面前。你的雄心你的抱负,都没有这个女人重要。说什么朗朗青天海晏河清,到头来都及不上她吧。”

  “在我心中,二者同等重要。我既要天下太平盛世无双,亦要丹娘康健安好一世长宁。”柳兰舸执着的跪在青石板的地砖上,“王宴之,我求你,柳兰舸求你,救救她。”

  王宴之笑了:“求我?你要怎么求我呢?就这样学着那些弱者的模样跪在我家门前,不管风里雨里的跪着?这哪里是求,这是逼!”

  柳兰舸:“那便算是逼迫吧!我愿三拜九叩跪满七日,只愿你舍药救人。”

  “喜欢的话,那你就跪着吧。”莫名而来的生气,王宴之吩咐关上府门,任由柳兰舸跪去,他小声说,“我没有欠你什么,你又凭什么把我的恩情与好心当作理所当然呢?可笑。”

  柳兰舸怕也是听到了,脸色一白,跪着的身子一颤,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为什么要把王宴之当作水中的浮木、夜里的烛火呢?仅仅因为他曾经好心的救过自己,便义无反顾的觉着可以信任?

  没有答案。不敢有答案。

  柳兰舸就那样僵硬的跪在王家门口,任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像话本子里说的一跪必有雨,那日的天气不错,无风无雨,连太阳都不够烈。自然,柳兰舸也没有跪倒在王家门前,也不会有那烂俗的感动的剧情。

  不知多久,天已然灰蒙蒙的了,四处已经结起五色的烛火。

  一人提着灯笼由远及近,孤零零的像是飘荡的鬼火,等人到了跟前,柳兰舸抬起昏沉沉的头看他,才发现那是自家的小厮。柳兰舸的心头涌过不好的念头,紧接着身体也不停的颤抖,他怕听到那个消息。

  可是,小厮还是说出了他极力回避的话。

  小厮气喘吁吁神情慌张:“大人,不好了,夫人去了!”

  就像一方天地崩塌一般,柳兰舸头一昏险些跌倒,他扶着硬邦邦的墙壁站起,手指扣着朱红色的大门,面上带着悲痛的惨笑,声音断断续续:“你明明可以救她,为什么不救?王大人,你果真不愧为才冠天下风华绝代的琅琊宴之。”

  他本以为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情,可就算看在人命的份上,王宴之最后也会出手相救的。不否认,这是一种无耻的道德绑架。可柳兰舸没有法子,只能如此。

  然,他果然是高看了自己,也轻视了王宴之。

  本就是君子之交,却因为一条人命彻底淡成白水。柳兰舸一挥长袖决绝离开,连个背影都吝啬留下。

  丹娘下葬那日,柳兰舸悲伤过度,昏死在了墓地。而王宴之,依旧一身广袖宽服,自顾自的喝酒,没有丝毫愧疚。

  恢复过后的柳兰舸提了百十条建议,处处针对世家,差点儿再次引得各世家派人杀他,就连自刺杀事件后一向中庸而立的王家也不满于他。只是,新政还没来得及实施,就遇上了国丧。新帝年幼,由太后垂帘听政、王谢二相辅政,而柳兰舸,则被流放到了不毛之地。

  走的那日王宴之照例去送他。

  南浦送别,照例折了青柳,柳兰舸却没有收。他把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说:“十三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事,父亲斩首,寡母病逝,我本来也是要冻死在大街上的,是丹娘救了我。她挨着一顿毒打把我捡回了家。后来,是她每日采桑养蚕、为人漂洗衣裳赚钱,而那些钱,都花在了我身上。是啊,她不漂亮,也没教养,还比我大了五岁,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是她救了我,是她造就了柳兰舸。”

  王宴之静静的听着,也不言语。

  柳兰舸轻声问:“你可知道冬天的雪水有多冷?”他笑着摇了摇头,自问自答,“你哪里会知道呢,你是王家公子,哪里碰过刺骨的雪水呢?可是,我知道它到底有多冷。那水冻掉了丹娘的半个指甲盖。”停了停,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以为自己可以的,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可是在丹娘死的那一刹,我总算明白了,我是寒门,你是世家,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就像当年我爹的死,你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可你还是与谢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王宴之,我以为富有盛名的王宴之会记着自己年少时为国为民的理想,可我错了,他忘了。”

  王宴之不语,柳兰舸继续道:“你说你不欠我什么,是的,我不该一厢情愿的把我爹和丹娘的死算在你的身上。只是王宴之,你欠我一个湛湛青天,欠自己一个年少的梦!”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似在叹息,又似在喃喃自语,“罢了,什么梦啊念啊,你早就不记得了。”

  王宴之呆呆的站在岸边,僵硬的递着柳枝,柳兰舸接过柳条,随手扔进了水里:“既然早就不在了,何必留呢?”然后,他坐船离开了京城。

  王宴之站在岸上,任由江风侵袭,心里苦笑:你说得对,年少时的梦我都忘了。可是柳兰舸,不是我不想救她,而是我无能为力,你以为你当年被刺时中的毒那么容易解的吗?我手里的药早在很久以前就用了。可我却不能说,不能让你知道,更不能让我的族人知道。

  况且,我真的有点儿嫉妒丹娘呢。那么一个一无是处的村姑凭什么得你半生的情缘,羡煞旁人啊羡煞旁人。可我终究不能拿你怎么样,毕竟你我都是男子。若你是女儿身,我就是背弃族人也定是要八抬大轿迎你过门的,可你是男儿郎,除了与你同朝为官与你八拜之交,我便什么也做不得。虽不满足于此,却也只能如此。你有丹娘,而我,也有自己的妻子。

  终究是错的,终究是痴心妄想。

  这误会与错解,必是要生死才能洗涤得干净了。而那龌龊却单纯的念头呢,又该用什么来洗濯呢?是血还是命呢?又或许,永远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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