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首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443

  一路颠簸,到达北胡已是半月之后。

  隆冬的北方,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块,远处的山丘近处的宫殿都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在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

  柏铭渡的身份是质子,再加上西梁刚刚惨败,所以北胡人是极度看不起他的。他万里迢迢来到北胡,只被安置在京城的驿馆里,别说位高权重的萧太后,就连被当作傀儡的小皇帝都见不到。

  世态炎凉,迎高踩低。

  柏铭渡有些气恼,却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暗自使着脾气。同行的护卫侍者,也都纷纷抱怨不堪,更有甚者指桑骂槐的说着北胡太后的不是。

  整队人里面,最无忧无虑的应该是顾婉吧。她喜欢驿馆里的那株红梅,几乎是天天去看,就算是下雪都阻挡不住她的步子。

  她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圆脸儿冻的红彤彤的,捡着飘落的花瓣儿,在雪地里又蹦又跳。

  柏铭渡把手撑在窗台上,身子半靠在墙上,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织成的棉絮看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难道她看不出这里悲惨的境遇吗?是该说她没心没肺的好呢,还是说她天真到有些蠢笨呢?

  柏铭渡自言自语:“我守不住你的天真的,顾婉。”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他有一个计划,一个把顾婉当作跳板和阶梯的计划。他知道北胡皇帝年纪尚小,比他这个西梁太子还要年少几岁。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必然是喜欢内心纯良天真的女孩儿的,所以,他打算把顾婉推出去,作为实行他大计的一颗棋子。

  可是,古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柏铭渡平生少有的计谋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又被老天爷摆了一道。

  腊月二十九,宫里传来消息,太后邀众人赴宴。

  柏铭渡估摸着这是一个机会,精心梳洗,竹青色的长袍子,湖碧色的束发簪,像一棵翠竹,颀长挺拔风姿绰约,什么芝兰玉树高洁端庄,也不足以形容少年的风华。

  十四岁的少年,未成年的太子,还未长开的身形里隐隐透出光风霁月的风采。美,有时不是好运,却是噩梦。

  宴会上,顾婉跟着柏铭渡同去,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稍显孤独。

  顾婉却不笑了,有些怯生生的扯着柏铭渡的衣角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笑得那么可怕?”她说的是前来赴宴的众人,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自然是可怕的。

  “别怕,”柏铭渡摸摸她的头发,“你就当他们都不存在便是了。”

  “那我就把他们想象成一个个会跳的萝卜,可以么?”

  柏铭渡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未几,宴会开始。弦歌乐舞,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说着那些或假意虚情或肮脏污秽的话语,令人窒息。

  萧太后领着小皇帝,高高的坐在丹樨之上的镶金嵌玉的宝座上,头顶凤冠,身披华服。四多十岁的女人,虽不如豆蔻年华的少女那般姣花照人,但霸气外漏,活脱脱的女帝。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萧太后幽幽开口:“听说西梁的太子在我北胡做客,不知可还习惯啊?”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可她偏偏说得略带讽刺,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斜端着金杯,杯中的美酒随着她手的动作而左右倾倒。十足十的随心所欲,十足十的嘲讽意味。

  柏铭渡轻呼一口气,理了理衣袍,站起,行礼:“西梁太子柏铭渡见过北胡萧太后。”因为感了风寒,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朦朦胧胧的,磁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柏铭渡啊,”萧太后沉吟片刻,目光却再也没有离过他的身上,那是如狼似虎的火焰般炽热的目光,让人心慌。她笑了笑,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嘴角还沾着酒珠,在烛火的映衬下变得像霞光一样闪烁。她意味深长的说,“不愧是西梁太子,虽小小年纪却也是芝兰玉树,衬得哀家这一殿珍稀都失了颜色。”

  柏铭渡谢过赞赏,孤傲的站在那里。他虽聪慧,却心地善良,又从未经过男女之事,自然是听不出萧太后言语中的深意,可他又隐隐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中的不怀好意。

  然后,萧太后便不再说话了,只是唤来侍从耳语一番,便又继续把酒祝东风了。

  宴会慢慢接近尾声,醉酒的人也陆续退了下去,就连萧太后也起驾回宫了,临走前还不忘留下颇有深意的一笑。

  养在深宫识不得,识不得外界人心的丑恶。柏铭渡有些怀疑,这八九年来他所受的太子的教育到底对不对?

  他嗤笑顾婉的纯真,说到底,他不也是个天真的孩子么?要不然怎么会救下那一只灰兔,怎么会把翻盘的希望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怎么会傻傻的以为老天会如他的意?

  晚宴结束时,柏铭渡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准备走人。这时一个宫女过来,做了一福,道:“太子殿下,我家陛下欢喜您身边的这个侍女,特意让奴婢引到后殿同耍。殿下您觉得如何?”

  柏铭渡狡黠一笑,为自己奸计得逞而开心。他走进一步,对顾婉道:“小兔子,还记得你说的话吗?”

  顾婉点头如小鸡啄米,笑得灿烂,稚嫩的脸上是少有的坚定:“记得。”

  “好,那你跟着这位姐姐去吧。”他摆摆手,有丝无奈,“去吧。”

  顾婉随着太监离开,她还一步三回头,眸子里闪着单纯的光,等到穿过重重回廊终于看不见了,才不舍的远去。

  柏铭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沾着血一般的嫌恶。他终于亲手把那个与人无害的小姑娘、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姑娘推进了火坑,只为了他的路。卑鄙无耻,大大违逆了圣贤书上的教诲。他自嘲的想,若是他以前的太傅们知道了他此时的行为,会是什么行为呢?会摸着花白的胡须摇头叹曰什么小人之行,君子痛弃之类的吧?

  君子小人,呵呵,他们那些标榜着仁义圣贤的人不也是就那样轻易的舍弃了他么?

  柏铭渡昏昏沉沉的走出殿去,白茫茫的积雪勾勒出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四周都冒着寒气,连一朵红梅都看不到。

  他正要走,一个尖细的声音叫住他:“殿下等等!”他回头,一个太监迈着短腿快步跑来。

  “公公何事?”

  “婉姑娘突然哭闹不止,不愿再行。奴才们怕惊了陛下,又怕伤了姑娘,所以特来请太子殿下。”

  柏铭渡重重的皱眉,心想自己果然是高看她了。这忙下去,怕是还没等得到北胡幼帝的龙心,就惹起事端,性命不保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拱了拱手:“有劳公公带路,好领回那不成器的丫头。”

  太监眉开眼笑,领着他就往前。他有些不解,指着与之相反的一条路道:“刚刚她们是从这里走的。”

  “殿下有所不知,这条路啊,是终南捷径。”太监轻笑,“殿下还是快走吧,让她等急了就不好了。”

  柏铭渡一想也是,走近路也好快点儿把那个哭闹的姑娘带回来。等等,他这是在关心她吗?还是,在担心她会坏了他的事呢?

  罢了,红梅映雪的小姑娘啊,的确不该就这样被推入火坑的。

  此时的柏铭渡一心想着别人,却万万不曾料到,原来真正要跳进火坑的人竟是他自己。

  跟着太监东拐西走的,不知路过多少殿宇,终于在一座寝殿前停了下来。

  “昭昀宫?”柏铭渡念出牌匾上铁画银钩的大字,突然意识道,不免有些惊愕,“这不是太后的寝宫吗?”

  “是,殿下快进去吧,太后娘娘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难道是她看出了自己想要利用顾婉勾搭小皇帝的心思?柏铭渡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不管萧太后怎样不待见自己,他现在都还是西梁正统的太子,萧太后敢冷遇他,却绝不敢伤他。

  思及此,柏铭渡嘴角又扬起了胸有成竹的笑,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上,便见宫门次第打开,宫女迎他走入殿去。

  终于,绘着百鸟朝凤的丝绢屏风后,萧太后似乎取下了凤冠坐在后面的胡床上。

  宫女把柏铭渡引入殿内后,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顺带着关上沉重的雕花木门。

  香炉里不知道点着什么熏香,如烟如雾袅袅上升,一个劲儿的往柏铭渡的鼻尖蹿涌。

  屏风后的声音慵懒开口:“你可知哀家为什么要你来这昭昀宫么?”

  柏铭渡不通世情,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呢,便实话实说:“若我的丫头扰了太后的清静,铭渡在此向您赔罪。”

  “哈哈哈,”里面的人轻笑两声,才又慢慢道,“你今年,多大了?”

  “铭渡生于平章三年。”

  “西梁平章三年啊,”太后轻喃一声,“你今年十四了啊。是啊,和他一样的年纪。”

  柏铭渡听得有些懵,便不说话,只听萧太后解释。

  “三十多年前,哀家还不是北胡的后妃,只不过是盐商家的小女儿。那时我钟意的少年同你一般模样,竹青色的袍子,鎏金的小扇,端端正正风神俊朗。及笄那年,宫里传来选秀的消息,我就这样离开了他。整整三十年,纵然我现在是权倾天下的北胡太后,我也再没有见过他,再也没有。”萧太后叹了一声,然后又道,“你,像极了他。”

  柏铭渡心想:原来是因为我像她的初恋情人啊。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毕竟我不是他啊。

  萧太后撩开丝帘,从屏风后走出来,只见她已换下宴会上那身富丽的华服,改穿一身月白长裙,头上的钗子步摇什么的也被取了下来,长发如同海藻披在腰间。可是,这清纯美丽的外表下,仍然掩饰不住她眼角的细纹,还有夹杂在黑发中的银丝。或许当年的她的确是艳绝天下,可今日,不得不说,她已经老了。

  看到这个样子,纵然柏铭渡不经人事,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妥。虽然萧太后的年纪一点儿也不比他母后小,可毕竟孤男寡女的,再加上那迷醉的熏香,他有些心虚。

  “柏铭渡啊,你这颗可怜的弃子,”萧太后眼神迷离的环住他的腰,“便作我的面首,作他的影子,哀家保你一生安宁无虞。”

  柏铭渡大吃一惊,急忙推开萧太后,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不卑不亢的道:“我是西梁的太子,太后请慎言。”

  “西梁太子?”萧太后呵呵的笑,“你踏入北胡境内的第一天,哀家便收到了西梁皇帝的密信。你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了,充其量不过是他放弃的一步死棋,一个弃儿。”

  “怎么会,父皇怎么会这样对我呢……”

  “你和他真的很像啊,都是那么的天真。柏铭渡,你也不想想,自你母后死后,他都是怎么对你、对你们朱家的?明升暗降、处处打压,哦对了,还把国之根本的太子送到我北胡为质。你还当真以为他是看肿你的么?”

  是啊,萧太后说的都是实话。那日在木亭里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父皇脸上深深的厌恶与冷淡。

  可是,这又如何?就算他已经不再是西梁名副其实的太子,可他还挂着太子的虚名,他这样月白风清的人,怎么可以去做一个半老徐娘的面首?

  于是,他重重的推开萧太后覆在他面上的手,神志有些不清,可语气很坚决:“不,孤绝不!”

  烟气袅绕间,似乎整栋宫殿都在晃动,天旋地转起来。柏铭渡有些站不稳了,扶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慢慢倾斜的地面。

  萧太后走了过来,用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颌,眼中带着怜惜:“为什么要拒绝呢?你知道的,没有人可以拒绝我的。”

  而柏铭渡则神志不清的重复着“绝不”二字。

  萧太后勾起他的腰带,语速很慢:“只有服从我,你才能活着。”

  “活……活着……”柏铭渡喃喃重复这句话,最后蓦地笑了,“他们都不想我活着,我却偏偏要长命百岁。”

  嗒的一声,一滴泪珠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慢慢落下。

  芙蓉帐暖,红浪翻波,喘息和闷哼都淹没在了布料摩擦的声音里。

  雪还在下,这安了地暖的寝宫似乎也有些冷了。

  柏铭渡抬手抹去脖颈间的唇印,脸上天真不复,咬着牙冷哼道:“这世间加诸于我的苦痛,总有一日,我必是十倍百倍奉还。”

继续阅读:第五章 信任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笔夭司命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