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刘彻成为了太子,只因为一句金屋藏娇的童言无忌。
而陈阿娇,她一直暗中寻找那枚黄金双面镜的下落,只是再也找不到了,她也曾想过再见见那个素衣墨发的书斋老板娘,却也是求而不得,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已经懂了所有因果,甚至自食恶果之后,才如愿以偿。
刘彻虽然当上了太子,但是窦太后依然不喜欢他,而以孝治国的汉景帝又处处受她辖制,因此,刘彻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当。况且,窦太后一直想要景帝立自己的幼子梁王为皇太弟,哪怕后来,也是更加中意刘荣为太子的。
所以,距离皇位,刘彻还有一段漫漫长途需要跋涉。
而陈阿娇,她嫁给刘彻,是在自己十八岁那年,虽年长了些,但更是姣花照水美丽动人,哪怕把全天下的赞美之词都用在她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而十五岁的刘彻,褪去了年幼时的软糯圆润,开始展现出翩翩贵公子该有的姿态,大气,俊秀,眉宇之间有掩不住的英气,体态修长得像一颗翠竹,煞是好看。
他们成婚之日,刘彻送了陈阿娇一份特殊的礼物。
他们红衣如霞,渲染着各自的喜庆,长安街上绵延数里的仪仗队各尽所能的夸大着这场婚礼。老百姓好长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议论都是太子与翁主的大婚,前所未见,再配上金屋藏娇的誓言,羡煞旁人。
刘彻看着他的妻,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他道:“阿娇姐姐,真好。”
陈阿娇脸上浮出羞赧的红云:“你还叫我姐姐吗,傻瓜。”
“阿娇,”他抓着她的手掌,轻轻的说,“我做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作为我们的新婚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想起年少时那幅绚丽的牡丹图,她便打趣道,“该不会又是一幅画吧?”
“哪能啊,世上最光彩夺目的画已然在我身边了,还有什么比得上你呢?”这几年,在陈阿娇的教导下,他长进了不少,至少这些密语甜言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了。
看着妻子询问的目光,刘彻缓缓道:“我设计了一款灯奴,监督着工匠们打造出来的,我想你会喜欢的。”
灯被搬了上来,果然是极富特色的。宫灯灯体为一通体鎏金、双手执灯跽坐的美貌少女,神态恬静优雅,像是在为夫君红袖添香,又像是执灯待归人。宫灯设计十分巧妙,女子一手执灯,另一只手长袖似在挡风,又像是在做某种舞姿动作。但妙处并不在此,此灯妙处在于,油烟全随着长袖中的虹管而去,不会产生任何烟熏火燎之劣。又因为景帝崇尚节俭朴实,所以,这宫灯以青铜为料,只外面渡上一层鎏金。
陈阿娇问为什么要送一盏宫灯,刘彻回答:“灯谐音等,阿娇,等我君临天下,你必为后。到时,我亲自为你造一栋金屋,兑现我儿时的诺言,让所有人看看,我的信誓旦旦不是童言无忌。”
陈阿娇了然,刘彻坏笑着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语:“嘻嘻,其实这灯的里面才不是全是青铜呢,我偷偷的用了黄金的,”他道,“我的阿娇这样美,就算是美人骨也比别人的高贵,不该说青铜,正应是黄金。”
闻言,陈阿娇一怔,身子都僵住了,依稀想起那个女人的话:“小翁主,你的骨头,跟黄金一样。”思绪像是炸开了一样,她又想起那面诡异的镜子,还有迷失在镜子下的人。就像是被恶灵困住了,她怎么也挣脱不出去,只好甩开刘彻的手,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只看得见对方双唇翕动,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刘彻小心翼翼的去抚摸她的脸,她吓了一大跳,抗拒着他的温度,然后嘴里喃喃喊着什么字,模糊得听不清楚。刘彻站在旁边,眉头紧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该春光旖旎的洞房之夜,便如魔障了一般,在不快中度过。那一夜,像是一根细小的刺儿,扎在两人的心口,不能互相明白,也问不出结果,只能傻乎乎的任由它卡在肉里,心跳得快了,便隐隐有些刺痛。
但是,除了这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儿,两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春花秋月,夏雷冬雪,一树海棠,一池红莲,一畦牡丹,枝枝叶叶漫染着不尽的深情惬意。
两年之后,刘彻奉旨替景帝去泰山封禅,而陈阿娇却留在了长安。
送他东去的那一天,陈阿娇着一身绯色的长裙,华贵艳丽,牵着他的缰绳不肯松手:“彻儿,早些回来。”
“嗯,办完事我就回来。”
“不许看别的女人,不许和别的女人说话,更不许对别的女人笑。”嫉妒源于喜欢和占有,而像陈阿娇这样骄傲而高贵的翁主更是如此。她并不是因为太子良娣的身份而骄傲,而是因为她是陈阿娇,是窦太后的孙女,是大汉最美的翁主。所以,她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就算他会有三宫六院,她也不愿看见,至少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知道的,”他俯下身子温声道,“我刘彻这辈子,就只喜欢陈阿娇这一个女人。”
她满意的笑了,然后放开手,细细叮嘱他保重身子,自己却在料峭的风中轻咳了起来。
刘彻环着她的身子,把披风解下给她披上:“你啊,净是叮嘱我了,也不顾着自己的身体。回头病了,皇祖母又得心疼了。”
“也只有皇祖母和母亲会心疼我了。”
“阿娇这是生气了么?”他吻着她的额头,“我倒是不心疼,只会跟着你一起疼罢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一阵,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发了。
然而,就是这一次泰山封禅,差一点儿让刘彻错失了皇位,更是让陈阿娇实实在在的失去了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继而成为她最后被抛弃的借口之一。
刘彻离开两天后,景帝突然病倒了,昏迷不醒,窦太后以静养为名,不许任何人探视,暗中却悄悄的召回临江王刘荣。
窦太后最中意的皇位继承人是梁王刘武,可惜却因坠马而崩。其次看中的便是前太子刘荣,所以,她想趁着景帝病重之时把刘荣重新推上大位。
这样机密的消息,陈阿娇本该是得不到的,奈何刘荣着实是个痴情种,回京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来看陈阿娇。
得到太后诏令的刘荣一人一马悄悄潜回长安,却按捺不住心中思念,暗暗跳进了太子府,躲在暗处细细瞧那阔别多年的可人儿。
刘荣自以为行踪隐秘,却不想敏感多疑的陈阿娇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窥视她,只稍稍使了点计策,刘荣便藏不住了。
陈阿娇看着阔别多年的刘荣,那人似乎俊朗了不少,眉眼与刘彻很像,只是在她面前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她皱了皱眉,预感到一丝不平常,汉律明文规定,藩王非诏不得入京。而近几日,皇帝卧病在床不见旁人,太子远去泰山封禅,而前太子却只身一人秘密出现在长安城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从小在深宫长大,于权谋之事耳濡目染,又因为夫君是当朝太子,陈阿娇对此事颇为上心。初听父皇病症时就觉得有些不妥,后来听说窦太后禁人探望就更是觉得不对劲,如今,前太子刘荣活生生的立在她面前,心里的惶恐和担忧更是达到了顶峰。她知道太后的喜好,自然明白在刘彻和刘荣中太后更中意谁。她不愿自己的夫君失去现有的地位,更不甘心自己会丢掉了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虽然她并不稀罕,可这个位子注定是她的,她没有道理会守不住。
这是一个矛盾的命题,关乎着陈阿娇非同寻常的骄傲,不在意那个位置,却拼死也要守住。
于是,她压下心中所有的疑问,只道:“荣哥哥何时回京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为你接风洗尘啊。”
刘荣闻此,脸上红了一红,小声道:“哈,刚到的。”他抬头看着陈阿娇,言语温柔如清风流水,“阿娇,这么些年,你可还好?”
陈阿娇掩唇笑了笑,骄傲的扬起脖子,鎏金的小扇儿握在手里:“大汉翁主,太子良娣,自然是好得很的,彻儿他待我的好不知羡煞多少闺中少女。”
一直温婉可欺的刘荣听到刘彻的名字,陡然变了脸色,只怨恨悲怒的看着远方,然后缓缓回头,一字一顿的道:“阿娇,若你当年嫁的人是我,定会比如今欢乐千倍万倍。”
“临江王说笑了,”她换了称呼,冷笑着反问道,“嫁你?怎么,我陈阿娇已经落魄到要嫁给一个企图玷污我的登徒浪子了么?”
她说的是当年那件事,虽说刘荣是在黄金双面镜的蛊惑之下才做出出格之事的,但那也是因为他内心中实实在在的有着那样的念头,才会被一面镜子将欲望激发出来。
所以,在听到刘荣诋毁自己的丈夫时,陈阿娇几乎是未经思考的就脱口而出,以这宗皇家丑闻反唇相讥。话一出口,不仅是刘荣,连陈阿娇她自己都愣住了。
沉默多时,刘荣终于再度开口:“阿娇,当年之事,是我的错。可是,也请你信我一回,我对你的喜欢,绝对不会比刘彻少上半厘。”
“那又如何?我是太子良娣,是将来的大汉皇后。”陈阿娇低声道,“况且,我喜欢彻儿。”
刘荣明显自动屏蔽了后半句,只断章取义的理解了,然后如同宣誓般的道:“大汉皇后?阿娇,你等着,这个天下终将是我的,而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说罢,刘荣便又偷偷的溜了出去,行踪不明。而陈阿娇,她呆愣在院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并不是在为他的诺言而感动,而是震惊于他说的话。他的意思是,他将取刘彻而代之。
所以,他果然是得了窦太后的指令回京的,是回来与刘彻争夺皇位的。
这是否也说明了,景帝已经危在旦夕了?所以才会躺在深宫,任人摆布。
思及此,陈阿娇只觉得头晕眼花,连带着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胸口闷得像是夏日雷雨来临前的天气,连带着腹中也隐隐作痛。她捂着腹部,暗想,真是不赶巧,这胃还要跟着来捣乱。
景帝病危,太子远行,而前太子却被手握大权的太后召回宫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什么隐情。而知道这件事的人,怕也只有陈阿娇一人而已。
怎么办,必须要通知彻儿啊,还得是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若是让太后或刘荣发现了,就得不偿失了。
陈阿娇焦躁的在屋里踱来踱去,一颗心都差点儿跳了出来,可怜她一介女流却得独自面对这样大的事儿,不能告诉王皇后,那是个没有实权且处处被太后掣肘的后宫女人;也不能告诉母亲馆陶公主,她是个毫无主见却一心图利,并且唯太后马首是瞻的乖女儿。这样一来,她几乎是孤身一人,要用尽全力替夫君保住来之不易的太子之位。
也就只有陈阿娇这样有魄力的女人,才会做得这么果决了。
她知道,如果窦太后确实想要起事,那么自己的行动都是被监视的,甚至连与彻儿的通信都是被控制着的。然而,如果景帝驾崩,太子不在,太后很可能就会借机扶持刘荣上位,所以,陈阿娇的首要任务是必须把此事通知刘彻,然后拿到景帝的诏书。这样一来,才有胜算。
坐立不安间,陈阿娇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赶忙写了书信,信中尽述相思之情,然后让太子侍从韩嫣连夜送去山东。
这信自然还是被太后的人拆开检查过了,然而,此间只有相思之意,别无其他,更无缘由随意扣押良娣写给太子的情书。于是,韩嫣带着书信,快马加鞭赶往山东。
别人看不懂信中隐情,刘彻却是能看懂的。陈阿娇与他有一套秘密的暗语,本是用在平时传递情思的,不料现在竟然可以用在家国大事之上。
书信送出去后,陈阿娇还是提心吊胆的,她既怕刘彻不能按时赶回来,也怕窦太后留有后手,所以,她必须尽快进宫,拿到景帝的诏书――或者是,遗诏。
陈阿娇先请母亲馆陶公主进宫拖住太后,她也不说明实情,只说自己有事与临江王讲,怕被太后知道影响不好。当年之事,大家心知肚明,馆陶公主自然一口答应。然后,她又让宫女送信给刘荣,约他午时在太液池见。
调虎离山,陈阿娇的计划是把太后和刘荣都引开,然后方便自己进入景帝寝宫,拿到诏书。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她也成功的扮作一个小太监进了寝宫,见到了景帝。
形容枯槁的景帝看着太监打扮的陈阿娇,混浊的眼里流下泪来,伸手指了指床下。陈阿娇心领神会,一个侧身滚进床底,果然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的是早已拟好的诏书。
不敢多留,陈阿娇安慰景帝几句便匆匆离开,刚走出宫殿大门,便见刘荣迎面走来,她只好埋下头加速逃离。哪知刘荣突然喝到:“站住!”
完了,暴露了!彼时的陈阿娇心想,断不能让诏书落在刘荣手里,撒腿就跑。刘荣领着几个内侍就在后面追,眼看着越来越近了,陈阿娇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时,刘荣已经到了跟前,她紧了紧怀中的诏书,脑筋疯狂的转动,想着该如何逃离。
“你是哪里的太监,本王看着眼生得很。你跑什么?”刘荣冷声道,“莫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说这话时,陈阿娇已经听得出浓浓的杀意,腹中痛楚更加明显,然而,她却还得惨白着一张脸继续周旋下去。
她那时就想,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怎么可能,天之骄女,陈氏阿娇,怎么可能会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