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乌江自刎,楚汉相争多年战乱,终以刘邦称帝而告终,而张良也因立国有功被封为留侯,食邑三万户。
刘邦不肯放手,他绝不会让一个优秀的谋士离开,变成一个潜在的可怕对手。于是张良和秦姝无法隐居,也随着迁都长安的大臣们一起来到了这儿。
相识相伴那么多年,天下终于安定了,也该修身齐家了。
张良将祖传的碧水天心镯戴在秦姝的手腕上,宣告,要娶她为妻。
可是,刘邦不肯。张良据理力争,刘邦始终只一句托辞:“她是秦国公主!”
“秦国已亡,她从来无过,她只是我的阿姝!”
“子房,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是天下人知道还有一只漏网的小鹿,恐怕都想来分一杯鹿羹吧?那样养鹿的人也会首当其冲遭受灾厄,”刘邦这样说,“况且,她曾在楚营多年,项庄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或许,她早已不是完璧……”
“皇上!”张良厉声叫到,连眼神都变成了愤怒和隐忍,“我相信阿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君臣的争论持续了很久,当张良说出“吕后也被困楚营多年,陛下尚且不疑,臣又有何疑”之时,刘邦简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跳了起来,最后终于松口:“朕许你娶她!”
“臣愿以三万户食邑作为谢礼。谢主隆恩。”他就这样轻飘飘的把荣华富贵抛出,只为换她一世安宁。
于是,在一个春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新婚之夜秦姝问:“子房,那么多年,你可曾疑我?”
“有,”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他搂住她的肩,说,“我多次疑你不会嫁我。你呢?”
“我也怀疑你不会娶我呢。”
两人相视一笑,张良温柔的看着她,说:“当年相见,我还在想是哪个小太监长得这么俊俏,又那么大胆。但当我看到你故意遮掩住的新月和微微发抖的手时,又想,这个小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铤而走险。要知道当时的我也是假借别人身份出城的通缉犯。”
“然后呢?”
“然后,我就信了你,从此以后,不曾怀疑。”
“子房,,海内已平。从此以后,你就只做我一个人的房,好不好?”
他宠溺的吻过她的额头:“好,子房只做子之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当年一顾,那一抹青衫,入眼入心,终年不忘。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惊鸿一瞥,那一弯新月,刻骨铭心,至死方休。
但是命运从来不会锦上添花,对张良和秦姝而言,只有落井下石。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语有之。
韩信、彭越、黥布三员大将尽数被杀,九族被诛;萧何、陈平、樊哙也被主上猜疑,削减权力。就连当初被皇帝誉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张子房也被猜忌,不仅被削了职权,明升暗降,甚至还被暗卫监视,形同软禁。更可怕的是,不知从哪儿传出秦姝乃嬴政之女的消息,满朝文武和苦秦久矣的百姓都口诛笔伐,叫嚷着不杀秦姝不足以平民愤。张良四处奔走,据理力争,却也保不住她。
看着痼疾沉疴又因四处奔走而日渐消瘦的张良,秦姝没了法子,明知刘邦此举只是想诛杀开国功臣加强皇权的借口,她还是怀着侥幸去自首了,只希望杀了自己这个秦国余孽就能保子房一世长安。
可是飞蛾扑火般的自我牺牲只能换来痛苦与伤害,而不是救赎与期望。
当张良提着三尺宝剑走近刘邦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像极了视死如归的侠客,要么带着爱人一起回侯府,要么,双双死在这未央宫。
虽然张良成功的带走了秦姝,但也失尽了圣心,皇帝已下了必杀决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他们的栖身之所。
于是无计可施的秦姝走进了潇湘阁,只求以命换命,逆天改命。
潇湘阁内,秦姝再拜,她说:“司姑娘,这便是我的故事,希望你能如我所愿。”
“你的故事固然感人,却感动不了我。而我潇湘阁的规矩是,若你的故事感动了我,我便如你所愿为你逆天改命。反之,”喝下最后一口茶的司姑娘说,“所以抱歉,我帮不了你的。”
秦姝泪如雨下:“秦姝此生不奢望长生不老,不奢望荣华富贵,只求能以单薄之身换取子房一世长宁。请司姑娘取走我的命剜去我的心吧!”
司姑娘抬起长袖拭去秦姝脸上的泪,面上不动声色:“我不要你的命,不取你的心。我很喜欢你们当年的成全和细水长流爱情,但并不代表我就要为此而施逆天改命之术。不管是你的命,还是留侯的命,在我看来,都无二致。”
秦姝抬头看她,缓缓开口:“姑娘是否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却不能逆天而行的爱情?”
司姑娘被问得愣住了,被白绢遮住的眼睛射出血一样的红光,她克制着自己的惊讶和怨怒,很久之后才哈哈大笑:“或许吧,但岁月已晚,我已然不记得了。”
最后还是相思不忍,暗暗求了司姑娘:“张夫人不求生反求死,不为荣华安逸,甚至不为了白头偕老,卑微得只为心上的人活着。姑娘常叹世间少有百死不悔、至真至诚之爱,现在有了,却何故推脱?相思也求一求姑娘,帮上一帮吧。”
熏香袅袅升起,茶水氤氲中连相思的面容也不大看得清了。
司姑娘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双手交叠起来撑着下巴,似在望着窗外无声的茫茫大雪,又像是在窥探秦姝忐忑不安的内心。半晌,她轻叹了口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语气:“罢了。秦姝,我不能为你逆天改命,但是我可以帮你。”她轻瞥了秦姝一眼,才慢条斯理的道,“你不用那么快答应,因为对你而言这或许是条死路。”
秦姝欣喜的拜谢:“只要子房安好,我的生死已不再重要。”
外面还在下着雪,相思撑起了二十四骨青竹纸伞送秦姝出门。司姑娘站在窗边,看着渐渐走远的两行脚印,笑容冻在脸上,美丽的面庞上昔日的慵懒与无所谓一扫而空,带着些许犹疑和困惑。白绢在风中轻轻的抖动,像是风雪迷了眼,连半分柔情都施舍不出来。
司姑娘扶着结着冰凌的窗棂,她知道,秦姝这一走,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若是想要再见这个为爱痴狂的女子,怕是要顺着湘水到那郁郁青竹间了。
后来秦姝决定,不可以再拖累子房了。她趁着子房随皇帝去宗庙祭祀时,含泪写下一封信,信中内容皆是自己厌恶了尘世要去海外仙山求仙问道。她将布帛放在青玉案上,用砚台压住,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就哭了,稀里哗啦停不下来。
秦姝打着马离开了长安城,走的时候恰是暮春,一夕之间残红尽落,满城无香。
张良回府后见到此信,疯了一般的到处找人,可始终找不到她。最后他也开始寻仙问道,辟五谷修道术,所有人都说他拜了赤松子为师,成了仙人。而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威胁刘邦皇权的能力了,便也得了自由。可他还是闭门在家一心修道,也许在他心里,只要修道就可以再见到去了仙山的秦姝吧。
但是,上天入地,他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她了。秦姝出长安后便被刘邦的暗卫跟上了,等到了楚地就被暗中杀害,就连尸体也被沉入了湘水。
有一日,张良路过长安街上小小的书屋,看着牌匾上古字写就的“潇湘阁”三字,他没由来的轻声叹息,耳边却是屈原《九歌》中的句子:弟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登白蘋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说起来,悲莫悲兮生别离,倒也应了此时的景呢。
很多年以后,张良吹着箫,想起当年四面楚歌之时他与秦姝来之不易的重逢,眼泪不经意间就砸了下来。一旁的小孙女儿着急的替他擦着眼泪,说:“爷爷别哭。看,这竹子也跟着哭了。”
张良握着那湘妃竹制成的洞箫,喃喃自语:“你也哭了啊。”
相思捧着碧水天心镯回来的时候,司姑娘正在书卷上落下最后一笔。相思带着哭腔,道:“张夫人死了。”
司姑娘接过镯子放进一只锦盒里,淡淡的说:“我早就说过,于她而言,那或许是条死路。”
“可她为什么要托人把镯子送来呢?”
“留侯夫人的凭证啊。她死了,张子房也不可能会再有另一个夫人。与其让这镯子随她一同去了,倒不如,留在长安城,像不像自己以另一种形式陪在他身边?”司姑娘说这话时脸上无波无澜,白绢也静静的覆在眼部,只是语气略带伤感,似是在问答,又像在自言自语,“本来想救你一命的,到最后你还是用自己的死换了他的生,可悲可叹。”
相思一直认为是司姑娘为秦姝改了命格,后来才明白,并没有,只是张子房的生必须会是秦姝的死来换的。司姑娘当时好意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命运。
为此相思很疑惑:“留侯夫人的故事已经足以打动人心,姑娘却说远远不够。难不成姑娘的心比神仙还要冷吗?那么又得是怎样的感动才值得妙笔生花逆天改命呢?”
司姑娘浅饮清茶,吐出六个字:“天雨粟,鬼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