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是大秦十多位公主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自幼丧母的她在始皇在世时就难得垂青,就更别提二世即位了。本来,她以为自己会和其他的女子一样被遗忘在后宫,直到老死。可是,谁知胡亥连她这么点儿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
胡亥篡改遗诏,逼死亲兄,赐死蒙恬,还恐帝位不稳,将大部分兄弟都送上了西天。按理说这就差不多了,可他仍嫌不够,于是圣旨一发,将所有公主全部押往杜邮,斩首示众。
事实证明,没有存在感是好事。至少,秦姝换了一套太监服偷溜出宫也没被发现。然而,前来抓人的廷尉一点人头,不是十位公主吗?怎么少了一个?追!
于是全城戒严搜捕,秦姝东躲西藏。许是她命不该绝,混迹城门却迟迟出不了城的她看见了一辆遮着青布的马车。不做他想,秦姝麻溜的钻上马车。车上只有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约莫二十岁,青纱束发,腰佩琼瑶,温润如玉,典型的贵族公子打扮。
少年见她上车也没有太多惊慌,只是压低了声音问:“公公何事?”
“有人要抓我,带我走好不好?”秦姝不自觉的握住他的手,眼中尽是期待。
少年眼眸深邃,只看了她一眼,扫过她的左颊,便点头说:“好。”
于是,秦姝躲在马车的暗箱里终于混出了城。
事后回想,不知是什么使她开口求一个初见的陌生人,亦不知是什么让他相信她,带她逃出生天。这种只是一眼就能互换心灵的信任,也许便是缘吧。
几日的相处,两人熟络了起来,秦姝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并请求他带她走。
他看了看她,轻声笑了:“不瞒你说,我乃韩国丞相之子,是博浪沙刺秦的幕后主使,是帝国的通缉犯,更是你的宿敌。这样的我,你还敢跟我走么?”
秦姝咽了咽口水,然后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与他有仇的是秦皇,不是自己。
他觉得有些好笑,就又听见秦姝哭道:“灭六国的是秦始皇,杀忠良的是秦二世。我一直被养在深宫,从未见过我的父皇。听说他穷兵黩武,求仙问道,是个残忍的君主。而我唯一一次见到十八皇兄,就是在他下旨赐死我之前。你说,我们真的是宿敌吗?我不过是生了一副秦家的皮囊,恰巧流着嬴氏的鲜血……”
她哭得很伤心,既是在回顾往事时触动了心弦,亦是对渺茫前路的未知恐惧。
“别哭,”他急急安慰道,“我们不是宿敌,是朋友。若你不弃,便同我一道吧。我叫张良,你也可以叫我子房。”他朝她展露微笑,眉眼里都是欢喜和温柔,像四月的春风,唤醒十里桃花。
他本是世家公子,平日见的大多是名媛淑女,亦或是卑躬屈膝的小丫头。然而无论哪种,他都没见过女孩子的眼泪。
如果说一眼对视就决定了要救她,那么,瞧她眸中滚出泪珠,他的心就随之一紧,虽不至于说沉溺在了眼波中,却也是再也不能随意扔下这个孤身女子了。
秦姝跟着张良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吃尽了苦楚,可她从没有抱怨过。倒是张良常常自责:“阿姝,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记得那一次,一心复国的张良历尽艰辛终于在大山深处找到了曾经的的韩国公子成。可是,秦姝却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山中没有大夫,于是张良带着匕首背着竹筐去树林里找草药。雨后的山路崎岖泥泞,文弱的张良摔了好几跤才堪堪找齐了药材回到了竹屋。顾不上处理擦破的伤口,张良又赶紧煎药,待他把药端到榻前,扶起秦姝时,突然感觉秦姝的身体变得很烫。于是他抱着她,不停的喊她:“阿姝,阿姝,醒醒,别睡啊。”
秦姝微微睁开眼睛,虚弱的看着他,小声的说:“子房,你的脸出血了。”
张良胡乱的伸手抹了一把,血迹与泥巴沾了他满脸,像个乞儿,他语气中带着慌乱的说:“阿姝,睁着眼,别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嗯嗯。”秦姝虚弱的点点头,可是却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张良不住的唤她,她也只是偶尔睁开浮肿的双眼,只看看他,然后轻轻一笑又睡了过去。
看着秦姝红扑扑的小脸儿,好不容易把药灌了下去的张良心中起伏不定,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明明病的那么厉害,可是自己却没有办法为她找来最好的大夫和药材,身处深山的张良觉得愧疚和懊恼,那时的他就想:必将用自己经天纬地之才辅佐明主,终有一日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然后,给她最好的生活,如果她要锦衣玉食,那么就许她作诰命夫人;若她爱闲云野鹤,就陪她归隐山林,泛舟太湖再不问世事。
实在是无计可施的张良用了最后一招。他跳进深山寒潭里,取了潭底的冰块助秦姝退烧。甚至潜在水里,待寒气入体后又爬起来,然后紧紧的搂住秦姝,为她降温。反复多次,终于把秦姝的高热降了下来。然后,又去采药煎药,那几日,这个曾经的世家公子青衿少年俨然是个医者。
公子成多次怀疑,本就体弱的张良会在秦姝醒来之前自己先倒下的。可是,他生生熬了下来,看着秦姝醒转,他喜极而泣,抱着她的身子都颤抖了,他哽咽着说:“阿姝,我好怕你会醒不过来。还好,你终于醒了。”
看着张良苍白的脸,秦姝颇为感动,她说:“子房,辛苦你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张良只是微笑,然后喂她吃了药让她躺下好好休息,自己则继续煎药。他摇着蒲扇控制着火候,在那袅袅的药味中,他惨白着脸,一直小声的咳着,就连身体也控制不住的发抖。
当时的他一直隐瞒着这一切,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已是多年后痼疾沉疴之时。那深山寒潭,寒气入骨,伤了他的身子,落下了病根,从此,哪怕是酷夏,他也离不开披风和热汤。
但是,提起这事儿,张良总是笑得很温柔,说:“用我本就病弱的身子来换阿姝的命,难道不是我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