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秦王再也没有想起过当年?”这话是相思问的。
“可以这样说吧,”司姑娘啜了一口茶,“沙丘平台,他驾崩之前可能有过吧,但这些谁又知道呢?”
“所以,秦始皇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迁公子说,“一生不曾爱过幸福过,就连名动天下的丽姬也仅仅是他用来钳制六国的工具。”
“子长倒是看得透彻,”司姑娘笑道,“确实如此。秦王不爱色,可六国之中好色者大有人在,可怜丽姬就成了他的工具。”
“子长明了,谢司姑娘解惑。”迁公子拜谢,然后道:“以前鄙视世间求仙问道者,以为虚妄。现在看来,姑娘你便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可惜我非但不是仙,更与你一般不喜仙人。”司姑娘话锋一转又道,“子长著史若有难疑,尽可来找我。”
“如此多谢了。”
送走迁公子,相思回来时就见司姑娘正站在窗边看着迁公子远去的背影摇头,相思不解,便问:“姑娘是在叹息?”
“不,我是在惋惜,”司姑娘说,“太史令一职虽可上达天听,但伴君如伴虎,他终会因惹怒龙颜而宫刑加身。可怜了司马家这小公子了,这世间也会少个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了。”
“是啊,当真是可惜。”相思也附和道。
伴君如伴虎,老虎只能吃掉人的肉体,却泯灭不了记忆与美,唯独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止是肉体,就连灵魂与记忆也可以说忘就忘,只剩自己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茶水已凉,茶香犹在鼻尖奔窜,说什么人走茶凉,于情爱而言,亦是不过如此。但相思仍有疑问未解:“姑娘如此清楚这段前尘往事,可是当年卫柯曾来找过姑娘?”
司姑娘心道:她的剑法还是我指点的呢,虽我不曾以师自居,可她到底与我有过交情,至于又把这剑法教了你,那算起来你与她也还是半个同门。可这话司姑娘是断断不会说的。她用手指抚了抚眼前的白绢,似乎是茶水的热气晕开来弄湿了绢布,湿答答的有些不舒服,心里想着果然是时光荏苒,这求法的效力竟也渐渐弱了,嘴里却仍是反问:“你如何知道找我的人是卫柯,而不是秦王?”
“他既选择忘了,又怎么可能记起?再者,心怀天下的男人总是看不上儿女情长的,他若知道姑娘有这本事,要的恐怕就不是真相,而是长生了。”
司姑娘赞许的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可一心想着天下霸业的秦始皇的确找过我。我在黄河之滨把他曾送给卫柯的玉珏重新还给了他,上面刻着我对他最后的预言。找到我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我还记得沙丘平台上,那个将死的老人手中握着玉珏涕泗横流,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痴痴地问我那个人是谁。”
“那玉珏上说的就是‘今年祖龙死’?”相思又问,“然后呢?”
司姑娘的手掌划过白绢,便有点点荧光闪现,接着升起些微白烟,待绢布上的水雾尽去,眼睛才舒服了些。她动了动了身子,用单手撑着下颌,淡淡回答:“他没听到答案,死了。”说着又随手拔下发簪百无聊赖的搅拌着杯中的茶叶,“不管怎么说,他终是负了她的。我生平最恨不过背叛,若不是卫柯的遗愿,我是断不会搅进这糟心事里的。”
“她就单单托姑娘将玉珏送还?姑娘也曾遭遇背叛?说起来姑娘从没讲过自己的经历呢。”
“是啊,她也是个奇怪的女子呢。我想,年少时的定情信物,用在那时也是好的,玉珏便是欲绝,既断了生时情意,且还能在黄泉路上换个买命钱。”司姑娘顿了顿,慵懒中带着些冷意,“至于我,相思你的问题今日格外的多啊。”
相思暗暗吐了吐舌头,熟练地收拾茶具,退了下去。
而司姑娘半卧在竹席上,墨发撒了一地,指尖拈着一颗黑子,嘴里轻喃:“至于我,至于我啊,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