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儿该是完了，可事实并非如此。相思惦记着“无心人”的说法，便问：“那后来呢，到底何为无心人？”
司姑娘闭上眼似在回忆当年，半晌才说：“慕寒杀了他父亲，杀了妖王，对鱼族公主的魂魄下了禁制，甚至撕毁了阿怜的生死簿，亲手毁了她的前世今生来世。他生生挖出了自己不老不死的心葬入岩浆，然后，以无心之身立于天地。他做到了，绝天绝地绝情绝爱，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妖魔。他弑神诛仙扰乱六界，就连天帝都拿他没有办法。”
当年，鱼族公主告诉阿怜他们的婚事，最后逼得阿怜自杀。而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慕寒则滋生了心魔，堕入魔道，杀尽了崇明殿的所有人。可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父亲的安排。崇明族需要有人来振兴，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所以老族长设计了这一切，逼得慕寒绝天绝地绝情绝爱成为无心之妖，成为最强大的魔。
说起来鱼族公主也是个可怜的人。她深深的爱着慕寒，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全他的大业，也许她所求的答案在死前她终于明白了。
世界上最为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不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为遥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你在天上，我在水中，若相见，必为食。
相思抹了抹眼泪：“阿怜外柔内刚，于爱情最是忠贞。而慕寒，总想把自以为最好的给她，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至于鱼族公主，用死亡和爱人对她永世的恨换取了短暂的爱与温柔。”
“你说得没错，每个人的爱都不一样，可初心都是为了所爱之人，虽然最后可能事与愿违。”司姑娘合上《山海经》，“其实，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失了自己的心了。”
司姑娘没有告诉相思，千百年后的慕寒竟然自毁修为堕落成人，体验着当年他所感叹的女娲所造的阿怜曾经生活过的人间生活。无心的他不老不死寻寻觅觅，走过很多地方，期望再见到那个穿着粉色绣花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
可是，那个小姑娘早已没有了前世今生来世，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沉浸在故事中相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抬眸看那白绢之后的眼，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是否也曾失了一颗心呢？”
司姑娘嘴角上扬，却没有一丝笑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才指着眼部缓缓道：“你可知道这白绢下面是什么吗？”
“赤瞳。”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暴雨之夜，司姑娘唯一一次如此失态。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向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司姑娘一身单衣站在雨中，既不撑伞，也不凝出结界护体，就那样呆呆的、木偶般的站在庭院里，任大雨冲刷，任狂风侵袭，甚至连两道响雷就打在脚边也毫无知觉。相思曾试图去搀司姑娘的，又或是打把伞也是好的，可总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碍她，连靠近也不得。所以，她只能远远的站在屋檐下，满脸担忧。也就是那时，她竟见着一道闪电劈向了司姑娘的脸部，司姑娘却不闪不避。在相思的尖叫下就见白绢被劈开，如断翅的蝶歪歪斜斜的落下，跌在雨水里，浸得湿漉漉的。
那一次，也是相思唯一一次看到司姑娘的眼睛。那是一双赤色的丹凤眼，眉青如黛，瞳孔似血，说不出的妖娆与诡异。该怎么描述呢，相思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她只是觉着，像司姑娘那般不沾红尘的如同九天神佛一样的女子，白绢下面藏着的该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眼，峰峦如聚，水波横斜，里面点染着足以倾倒世人的绝美和对浑浊尘世的怜悯。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然而，当白绢揭开时，露出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双眼。赤瞳，美则美，却多了分妖魔的诡异。那美丽的眸子像镶上去的水晶石，棱角分明，熠熠生辉，仿佛连目光都是赤红的。可那双瞳孔却不会转动，也没有焦距，死气沉沉的盯着一个地方，让人有点儿心慌。
此时的相思心中有了一个疑问，司姑娘……莫不是修罗界的妖魔？但想起司姑娘平日的言行，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司姑娘那一头如瀑青丝划下，路过眼角时却被印成红色，如同血水一般滴落。那时相思心中涌起一个词：泣泪成血。
后来雨停了，司姑娘踉踉跄跄的回了房间，没有任何言语，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素衣墨发、白绢蒙眼的司姑娘，照旧一副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模样，也不曾说起什么，仿佛那只是一场幻觉，连带着那大雨那赤瞳都是幻觉。
而今日司姑娘突然问起，相思自然不会隐瞒，只是据实回答“赤瞳”二字。
司姑娘点头，道：“是啊，赤瞳。本就是因为惩罚自己的有眼无珠，我才弃了原先的双目，换上这双鬼魅一般的眼睛。”她感叹，声音里带着苦涩，“我连眼睛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心呢？”
闻言相思不由得愣住，下意识的去看司姑娘的眼，却是被白绢遮了个严严实实再也瞧不见了。
此时相思便知道了，无心人，原来司姑娘她自己也是没有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