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思子(五)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3,902

  惊鸿一瞥,形容的是美人的眼波,而这绯衣少女,却用赋里的名句来打趣这惊慌失措的书生。

  书生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女,她清秀,她美丽,眼角眉梢里还带着些许俏皮。不是说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美貌少女,而是这突如其来的邂逅,与常人不同,让他有些不安,有些心动。他憨厚的笑了两声,然后作了个揖,道:“姑娘说笑了。刚刚撞到姑娘,是菩杰的不是,望姑娘见谅。”

  少女眉眼弯弯,将那竹简递回他的手中,道:“你这书生,真开不起玩笑。好了,我亦不打趣你了。”

  书生接过竹简,几乎千恩万谢,不知到底在谢个什么。

  倒是少女,如同山间的精灵,眼睛亮亮的,道:“你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嗯,你叫什么,菩杰是吧?”

  “是,我姓王,单名一个唯字,小字菩杰。”王唯看着少女袅娜的身影,又觉得有些熟悉,脱口而出道,“那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呢?”

  少女用手指挠了挠头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记得了。”可说完她又不禁莞尔,“要不书生你替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日里,王唯定会觉得奇怪,只是今日奇怪的事情多了,倒也不觉得如何了。况且,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见如故,就权当是送个见面礼物罢了。于是,他稍加思索,便已想到:“不如就叫红豆吧。”

  “红豆?”少女明显是在思量这个略显得有些俗气的名字。

  “红豆,对,就是红豆,就跟姑娘的衣裳一样,红而艳丽,美而不妖,又寄寓着浓浓的诗情。”王唯这样说着,可心里却一闪而过窗边那株毁了的相思子。

  他记得书里这样说过,夫战而不归,妻于树下痛哭,泪尽成血,染红相思子,故有相思之意。

  书籍千年万年的传下来,总会有些衍文错误之类的,再加上后人的杜撰和臆想,现如今,却也分不清那树到底是相思树还是红豆了。

  只是在王唯的心中,他以为红豆更符合相思之意。纠结缠绕的藤蔓,如同处于依附地位的柔弱女子,就像菟丝花紫藤萝一样,丝萝绕青树。换言之,红豆更像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但是,又因它藤蔓的刚硬,便又带着坚强与决绝。

  王唯心想,只有像是红豆这样的女子,才可能会守在夫君离去的路口,泣泪成血,染红相思子。

  而眼前这个少女,明明年纪轻轻,又生得清丽可人,并不像那故事中的荆钗妇人,可偏偏她那一袭绯色的衣裙,又让王唯无时无刻的不想起那相思子来。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听了王唯的解释,倒也没觉得这个名字有多俗,少女愉快的点头:“那好,我便叫红豆吧。”

  古诗里怎么说的来着,有美一人,宛若清扬。与子相遇,邂逅携藏。

  本就是正相当的年纪,他正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她正豆蔻娉婷如花美眷,这样戏剧一般的相遇,带着些许偶然,但走过的却是命运的必然。不清楚这是不是常说的一见倾心,但这初见至少是不厌恶的,就像是旷别多年之后才又得来的久别重逢。

  心中,莫名的熟悉。

  很奇怪,命运把两个人安排在一起,又黔驴技穷的,老是用些烂俗的套路,可偏偏却又屡试不爽。

  毕竟,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需要花里胡哨,不需要花言巧语,就算是一言不发的坐上个把时辰,也能从各自的呼吸中读出相熟与暧昧的味道来。

  所以,这两个人果然就站在原地,说了大半夜的话。

  傻子一样。

  露水润湿了两人的衣衫,却也丝毫感受不到,甚至都不问对方来往何处去到何方,就这样一见如故的聊了大半夜。

  可喜的是,此时的志怪小说并不流行,类似于山精狐魅蛊惑书生最后吸阳气什么的情节并不盛行,要不然王唯再怎么有定力,也不敢对着一个三更半夜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畅聊心扉。

  直到天光大亮,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了手,约定明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要什么鸿雁传书,要什么鱼传尺素,也不需要在御寒的冬衣中缝上一封价值万金的家书。

  反正人就在这里,他知道,她还会来。她也知道,他不会爽约。

  已经有了自己名字的红豆走在无人的山腰,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鸦羽色道袍的道人,拂尘一甩拦在她腰间,道:“姑娘何处去啊?”

  红豆扬了扬好看的眉毛,说:“道长又何处去啊?”

  “去去处去。”道人盯着红豆的眉眼,轻轻瞥了瞥,鼻梁也微微一动,似乎嗅到了什么一般。

  红豆不喜欢道人的无礼行径,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之后又道:“道长可是发现了什么?”一时玩心四起,俏皮的道,“可是发现了小女子的真实身份?”

  道人扬起眉毛,似乎是在咀嚼她的这句话,拿着拂尘的手向后缩了缩,做出个可进攻可防御的姿态来。

  这个模样,到像是道士捉妖。

  说来也巧,红豆,一个突然出现在山间道观中的来历不明的少女,又容貌秀丽颇有灵气,可巧的是,她还全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当然,这也许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天真无邪。

  若说她是山间游荡的精灵,那也是信的。

  况且,当看到道人的细微动作之后,红豆的脸色明显黑了两分,手指笼在长袖里,也开始慢慢有了动作。

  难不成,这半夜里突然出现的明媚少女,真的是山精狐魅?

  那道人的脸色也黯淡了几分,就在双方都如石刻般呆愣的时候,道人突然甩了甩拂尘,银白色的细丝划过红豆的脸颊,她微微侧过身子,手掌按在道人的肩上,纵身一跃,一个圆周的翻转,最后稳稳的落在道人身后。

  风,似乎静止了,就停在两人的身边。

  道人慢慢转身,眼神凌厉的看着红豆。

  红豆也以同样犀利的目光看回对方,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道长你赢了,我可演不下去了。”说着她哈哈的笑弯了腰,道,“道长真的把我当妖怪了吧?哈哈,哪有我这么可爱的妖怪啊。”

  道人手腕一动,将拂尘收回手边,轻巧的作了一个揖,才道:“贫道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人妖不分。姑娘还是太顽皮了,若是误伤了可就不好了。”说罢就要离开,却还是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似在告诫,又像是在传话,“凡事总该有个度,若过了,就不妙了。”

  红豆看着道人的背影,捏着鼻子做了个鬼脸,笑呵呵的道:“这道长可真有意思啊,明明是把我错认成妖了,还死要面子的不承认。”

  然而,这些于红豆而言不过是她人生长河中一闪而过的景,并不妨碍大局。此时此刻,她最愿意想的,怕也是那个一见如故的书生。

  “王唯,王菩杰。”红豆在口中默念他的名字,手里却捻着一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红豆,又低下头看它,欣喜的道,“红豆,你叫红豆,我也叫红豆,好巧是不是?”

  就像一个初涉尘世的小姑娘,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就连山花的开放、鸟雀的啼鸣,她也是觉得不错的。就像自己是一个披着大人皮囊的小孩子,连她自己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我会不会真的是妖啊?所以才会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记不得以前的事情。”看着清澈溪水中的清丽面容,她又自顾自的摇头,“怎么可能啊,我是人呢,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也许,我是一个流落深山的孤女,也许是一个逃离了大院的小丫鬟,也许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是什么,便也懒得猜测,扔下手中的红豆,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扰乱她水中的容颜,她哎呀一声,道,“以前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王唯给了我名字,我们互相交换了姓名,那么就该做一辈子的朋友。对,就是这样。”

  所以,当天夜里,她又回到了道观里。

  想到那个不知从何而来但是莫名熟悉的绯衣少女,王唯的心莫名的跳得快了些。

  红豆还没有到,王唯倚靠在一面生着青苔的泥墙上,脑中闪过那少女的一颦一笑,他老是觉得,他早就认识这个少女了,在很多年以前。或许是上辈子,呵,有些俗了。

  王唯眯起眼睛,想红豆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眼前呢,应该还是那一袭绯衣,嘴角还是挂着明媚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

  嗯,看到了什么?

  一株树,是什么,相思子,三岔路口,那个跪在路中央的女人,她是谁?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哭?她哭得太悲伤了,虽然天地没有为之泣雨,但是王唯却忍不住对她同情与怜悯。

  他走了过去,道:“夫人,别哭了,哭坏了眼睛。”

  女人没有反应,依旧是自顾自的放声大哭,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把那脂粉淡抹的脸冲刷得更加白净。

  王唯大着胆子,走到女人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那泪溅到他的手上,炽热却又冰冷,冰火两重天的矛盾感,但相同的都是那液体落在他的手背时,他的心也跟着那女人的哭声不由得痛了起来,一抽一抽的,像是犯了心疾。

  王唯把手靠近了些,去碰女人的脸,他忍不住的想要为她擦干眼角的泪光,然而,就像是触摸到虚空一样,他一下子就摸过了,却并没有碰到实体。

  怎么回事?

  王唯再试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他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拼命的摇头,并且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我怎么了?”他始终不敢说出心里面的那个想法,可是,屡试如此的他终于惊恐而悲伤的看着自己的手,道,“我……死了?”

  而这时,他听到那个正在痛哭的女人说:“夫君啊,夫君,你怎么忍心扔下我呢?你怎么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人间吗?”

  王唯心想,难道自己就是这个女人的亡夫吗?所以才会想要为她拭泪,替她心痛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王唯迷惑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个本来属于自己、但他丝毫不知的所谓命运。

  女人的哭声还在耳边,那眼泪也还挂在眼角,慢慢的,被风蒸干,然后,再也落不下泪来。

  终于,水一样的泪流干了,她的眼眶中开始淌出血来。她的眼睛像是两个巨大的伤口,不停的落下血珠来,诡异而凄清哀绝。

  到底得多么绝望多么伤心才会泣泪成血?

  到底流下了多少泪才会流出血来?

  王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角的泪不知何时滚了下来,他用虚无缥缈的手,朝着那女人伸手:“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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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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