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思子(六)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758

  王唯的呼唤飘散在空荡荡的风里,像是那声“静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脱力的站在那里,不自觉的想往后面靠去,像是心神耗尽之后急需一个有力的靠山。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把他从这幻境中唤醒:“王唯!”

  王唯如同醍醐灌顶猛然醒悟了过来,抓着面前人的手:“红豆,你来了。”

  这一动作本是万分唐突的,不该用在第二次见面的两人身上。然而,几乎是本能一样,那一瞬间,他太怕失去了,所以不再管什么俗世礼节,直接把来人的皓腕抓在了手中。暖暖的,细细的,就像是,一把握住了整个世界。

  红豆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仍旧是笑嘻嘻的可爱娇俏模样:“怎么了,不过几个时辰,就这么想我么?”

  被问的一愣的王唯痴痴的看着她的眉目,不知该如何说出刚才的心思,只得道:“是啊,许久不见,甚是思念。”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读圣贤书长大的王唯,难道不该遵循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箴言吗,如何会这么轻易的说出这类似调情示爱的话语?

  实在是刚才,那个女人的悲绝的哭声,让他心痛。仿佛整个身体都放空了,仅有的情义四处飘荡,他能拥住的,便是手边的、可以珍惜的眼前人。

  感情这种事,一旦说出口,便会汹涌不绝,后面的所有千言万语便会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来。不再需要矜持,不再需要酝酿。

  本来就如同一见倾心的故人,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拘泥于那些所谓的世俗之礼,未免太过于胶柱鼓瑟墨守成规了,况且,于爱情这一事而言,本就是没有规矩的,只需要随着一颗涌动的真心便是。

  所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两个人却能够依偎在一起,看星辰月亮,看繁花满陌。

  “红豆,不是戏言,我当真以为,我们上辈子就认识的,”王唯道,“所以,我一见你便知道,我找到了对的人。”

  就像是本就相熟的恋人,终于被阻隔在时间的长河里,颠沛流离徘徊辗转,终于,在水一方见着了那个人。喜怒已经不再有意义,便只迎上去,看着对方,敛起所有神色,只淡淡的道:“好巧,原来你也在。”而这句短短的话语里,却包含着多少苦寻与等待,只是在看到那个人的一刹,所有的耗费都已经有了回馈。不悔,无怨。

  红豆亦是坦言:“或许,那忘川河水并没有抹去你我的记忆,才会觉得今生一见便如此熟悉。”

  有一个说法,说是所有不愿喝孟婆汤的魂魄,都必须到忘川河里去遭受一番苦楚,然后才能够保留着这一生的记忆去轮回转世。而因为入了忘川河,所以身上总会有赤色的胎记,作为未失记忆的标志。

  红豆轻轻触摸着腕间的一颗红痣,那状如豆粒的胎记果真就是她不愿失去而渡忘川留下的标志吗?那么,又是谁让她宁愿遭受灵魂的痛苦也不愿失去呢?

  那是个怎样的人,那是段如何的情?刻骨铭心。

  这里风花雪月缠绵悱恻,而另一头,红豆白日里遇见的那个黑袍道人,他站在一株参天古树下,眉头皱成了一团。

  茂密的树丛里传来一个声音:“如何,可寻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便从茂密的树冠中跳了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道人身后,风神俊朗眉目英挺,手中却握着一把玉骨绢面的折扇,扇面上是一枝雪中梅,两簇幽谷兰,三朵金丝菊,四缕竹叶青。

  像是被什么催眠了一样,那黑袍道人眼白一翻,却已晕倒在地,而他的身体里,却陡然升起了几缕黑烟。那黑烟从他身体中慢慢洇出来,在旁边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然后,那人形的烟雾已经变成了一个实体的人,墨色的长袍,颀长的身姿,脸却比旁人稍白些,像是常年用什么遮挡过的一样。

  他活动活动了手腕,抱怨道:“本君多年不曾使过这元神入物之法了,这凡道人的躯体,果然不适合本君啊。”

  “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吹得那么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白九展开折扇,轻轻摇了摇,又旧话重提,“如何,可找到了?”

  “没有,”炽焰魔君摇了摇头,“这山里本君都已寻遍,一无所获。本来以为那个绯衣少女有问题,还特意化了人形去试探一番。”他道,“那女子虽然颇有灵气,但身上没有一点儿相思的气息。你也知道,妖魔都是以气味来判断身份的。所以,本君确定,她不是相思。”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相思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白九用扇柄撑着脸,苦恼的道,“明明是来护她不受情劫的,结果连人都看丢了。唉,我真的是……为什么每次你一出现,就总有些不如意的事儿发生啊?我说魔君大人,你真的确认自己不是祸津吗?”

  相处的这几日,白九已然摸清了炽焰魔君的性情,知道他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实则内心孩子气的调皮鬼,这才敢与他开起玩笑来。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夫子一样,,炽焰魔君摇摇头,目光又落在白九的折扇上,不觉皱起眉来,“梅兰竹菊,你这风雅也不是这般附庸法吧?你见过有人把这四君子都画在同一把扇子上的?画虎不成反类犬。”

  “既然四季之花都能开在同一时刻,我就把它们都画在同一扇面上又有个不妥呢?”白九驽弩嘴,“要不是你毁了从慕容祁那里得来的扇子,我至于这样嘛。”

  说到这个,看来狐狸果然是很记仇的啊。都多久的事了,白九还好好的记着,记着初见时炽焰魔君摆谱而来,又不自报家门,还出手伤了相思,害得白九以为是强敌来袭,贸然出手,结果毁了他心爱的折扇。当时的情况啊,若不是司姑娘及时回来,白九的确很有可能被炽焰魔君吊起来打当作是引诱司姑娘回来的诱饵。

  唉,记仇的狐狸,对此不得不记仇啊。

  旧事重提的炽焰魔君也是不好意思的,若不是当日真的十万火急他也不会想出这么缺德的办法了。况且,白九的确是长了一张讨喜的脸蛋儿,别说那些大姐大娘的,就是炽焰魔君他本人见着那狐狸一脸委屈的样子,也会觉得心中有愧,过意不去的他只得这样说:“大不了,大不了本君有朝一日赔你一把更好的。”

  白九得了便宜自然就不叫唤了,便又凝起心神去寻相思了。他是这样想的:“既然在此地寻而不得,那也许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少不得要扩大寻找的范围,若实在不行,可以回潇湘阁借用水镜看看。”

  “本君也是这样想的,”但毕竟是一殿魔君,见识总是要比一只狐狸远大的,他把手伸在虚空里像是在感受风的流动一样,但眉头却是越拧越紧,他担忧的道,“只怕如果这样也找不到的话,就真的糟糕了。”

  白九闻言,眉头也是一皱,看着炽焰魔君的模样,他大致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此之前,炽焰魔君就已经提醒过了,说时间的流转已经开始改变了,白九也隐约察觉到了。然而,到现在为止,还并没有看出什么害处来。可是,白九心里也清楚,时间这个东西是世上最未可知的,比命运还有玄妙。

  就算寒天的转世大祭司真的能够流转时间,但任他力量通天,他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时间。比如说,被扭转过的时空里会出现很多细小的但是威力巨大的空洞,而那东西,对于元神有很强的吸附力。

  换句话来说,相思的元神有可能就流落在某一个空洞里面。

  而这样一来,除非拥有与那个空洞等同的力量,然后逆行而上,才有可能通过这如同漫漫洪荒的诡异空间,成功带回相思的元神。

  而放眼现下,恐怕只有司姑娘有此能力可以勉力一试,这还得在她没有受伤的情况下。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冒这个险。因为她还有一个艰难的使命需要去完成。

  离开潇湘阁前,大家都已经明确好了分工。司姑娘是这样说的:“时空扭曲,阴阳颠倒,这固然是可怕的。然而,我更怕那其中潜在的危险,怕这世界再度变成远古的洪荒时代。”

  原来,时空扭曲最大的危险在于,当原先的时空与扭曲的时空互相重叠压制之后,很有可能会导致连接两段时空的纽带变得扭曲脆弱,最后崩塌。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天塌地陷。

  当年女娲大神炼石补天,就是因为那时的神族之争有人扭曲了时空却无法承载其中的重力,终于导致天塌地陷。女娲大神几乎是耗尽心力,这才炼成了五彩石补上了天空的大窟窿,又用神兽玄武背负大地,这才保住了这个当时岌岌可危的天下。

  而现在,娲神娘娘早已陨灭在六界之中,连弟子都不曾留下一个。如果天地再有动荡,那么,便真的是天地的浩劫。

  万劫不复。所有生灵都将成为陪葬,变成漫天劫灰,流浪,然后消失。连同整个人间,都会消失在三千世界中,或许,九重天上的仙人也会因此而受到重创。

  不管怎样,司姑娘的内心是不满仙族的,就算他们毁灭,她也不会太过在意。只是这人间啊,这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啊,这数以万计的生灵啊,还有这秀丽河山,若是真的毁在这惊世劫难中,就真的有些可惜了。

  司姑娘环顾一周,觉得潇湘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是不会说话的孩子,它们是哑的,但她却能听懂它们的心思。这里,是她的家,唯一的家了。

  不管怎么流浪,家都是要回的,要拼死护着的。况且,相思、白九、炽焰魔君,还有每一个走入过潇湘阁的人,都是她的家人和朋友,她该有义务为他们守住这个温暖安全的港湾。责无旁贷。

  况且,司姑娘站起身来,手掌搭在窗沿上,看着此刻繁花满陌的长安城,看着大街小巷惬意行走的路人。她笑了,很骄傲的,像是看着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一样,满意的笑了,她道:“况且,我是世间最后一个神。就算我曾经堕落过迷失过,但我仍会接过先神的喻令,守护我的子民。因为我已是世间唯一的一个神,有生之年,神族的尊严和骄傲,必须全部由我来守护。”

  所以,当年女娲大神可以为了这个世界呕心沥血,她,神女茶音,也不吝啬于这份守护。

  明明看起来是个如水的姑娘,可偏偏却说出这样坚定的誓言来。

  赤色的瞳孔中闪动着微光,素衣墨发往那里一站,便是自带圣光背景的主角了。

  神,只有肯护着信徒的,才有资格成为众人的神。

  所以,司姑娘不得不放下相思的事,而专注于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她心道:“我从来就是一个自私的神,就连这一次也要放弃自己的姐妹去救所谓的苍生,也许只是为了我神族的骄傲。哈,我果然,很自私呢。”

  司姑娘把以前逆天改命过的所有竹简全部收在一堆,看着那沉甸甸的书卷,她哑然失笑:“呵,逆天改命,原来,我已经叛逆了那么久了。寒天,这个赌,我赢了。你看,这世上有至真至诚、百死不悔的爱,不是一星半点,反而比比皆是。只是你不信罢了。只不过,是我们没有罢了。”

  司姑娘搬开那些竹简,终于找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埋在这处地下的一个东西。那是大神女娲曾经用过的、承载着她一丝灵气的骨笛。女娲娘娘造人补天,是继盘古大神之后又一个最为伟大的神。不仅如此,她还是音乐之神,教导人民制作乐器陶冶性情。所以,这支骨笛对于神族而言,可不仅仅是纪念物那么简单,至少现在,司姑娘急需用它来做此阵的阵眼。

  摆好骨笛之后,司姑娘临空拜了三拜,然后,她割了手腕,用白骨笔蘸上血迹,以此物为中心,蔓延开去,画出一个巨大而奇异的阵图。

  她站在阵图的中心,白皙的腕上还在滴血,本来洁白如雪的笔尖也被血色染得通红。她看着阵图,窃喜多年的人间生活并没有让她遗忘幼时所学的法术。想当年,她最讨厌的便是画阵图了,毕竟她没有什么画画天份,一个阵法图画的歪歪斜斜的没少被师尊责罚。

  而现在,阵图虽然还是不够规整,但已经成形,正在发挥它的用处了。

  司姑娘站在阵眼的位置,透过赤色的眸子仰望蓝天,她想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在经过了初时的恐慌之后,应该就会想起,普天之下还有一个人可以解决这场危机吧?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该来了吧。

  司姑娘慢慢坐了下来,心道,到时候便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只要抓准时机,就算是杀了当今的天帝也是有可能的吧?

  “算了”,她不屑的笑道,眯着眼仰着头,“既然哥哥让我不要报仇,那我就听话,好好的活着,煮酒烹茶。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当年天界内乱的真相,以及,关于寒天的真相。

  司姑娘随意变了杯茶端在手上,轻轻的咂了一口,意味深长的道:“相思啊,这一场劫难,不仅是你的情劫,也是天下人的劫。更是我的,生死之劫。”

继续阅读:第七章 相思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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