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的本意就是想要抓一只海妖的,毕竟是祸害人命的恶妖,留之无用。再者,如果白九记得不错的话,海妖身上应该还有一件他用得上的宝物。
虚冥花。
传说中开在茫茫东海的诡谲烟雾中的花朵,没有颜色,不知味道,甚至连长什么样都不晓得。便是东海的龙族也没几个见过这花,偏生它就有凝聚元神的强大作用。假使用在凡人身上,丝毫不比鲛珠差,活死人肉白骨,得半仙之体。
白九心道:“如果得了这虚冥花,或许相思便不用在红豆里寂寞千年,便可重新凝聚元神提升修为,再度化身为人了。”
说起来本就是白九和炽焰魔君二人的失误,才会导致相思误闯血阵,既破坏了司姑娘想要再现当年真相的心愿,又生生破碎了自己的元神。所以,心怀愧疚的白九想,既然都到了这里,也听说了海妖的事,倒不如趁着机会难得,找找虚冥花,找到了算是造化,就算不能如愿,总归也是不愧对相思。
打定了主意,白九便不再回头了。可那海妖本就是极其狡猾的生物,比之狐狸也不逊色,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恐怕连个海妖的影子也见不到,还不如混在人堆里,等海妖寻觅食物前来时再自己动手。
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的计策,白九都不由得在心里夸自己真是好计谋,便像是常人一样吃吃喝喝,养好精神,只等着海妖冒出头来。
木船在大海上行驶了整整三天,从风平浪静,到天边的黑云泼墨似的洒下来。
船老大看着前方的涌动的一条黑线,大喊了一声:“风暴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边的滚滚天雷就已经逼近了,连同着厚厚的黑云也压了下来,风大得把这孤零零的小船卷得左摇右摆,像是汤锅里的一只饺子,只怕水再滚一些,就要连皮带馅儿的烂在锅里了。
大风像是一个无形的巨人,用他那巨大而强劲的手臂推动着船只,却又因为醉了酒而左摇右晃。人们随着船身的摇摆而摇摆,下盘不稳的更是有被甩出去的危险。
“不行啊,风太大了,”正在忙碌的水手道,“控制不住了!”
风声很大,巨大的白色浪花拍打在船舷上,像奔吼的野兽,喧嚣得听不见面前人的声音。
船老大还在指挥着水手收帆掌舵之类的,白九却虚眯着眼睛,用手背挡着天光,站在高处极目远眺着。
他一只手遮着眼,另一只手横在胸前,不时摇一摇折扇。明明海风大得能把人吹下去了,可他偏要扇风,倒也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太长时间的模仿那些人间的世家公子,这摇扇子基本上都成了习惯了,尤其是在无聊或者思考问题的时候。
白九努了努嘴,自言自语:“这风暴,好像有点儿不寻常哦。”
他正这样说着,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却已然变成了一道墨色的线,很明显是压得更低的黑云。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看得见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风暴,狂风骤雨密密的席卷过来,巨大的海浪像是要把这一叶扁舟掀翻在茫茫大海中。
而看不见的地方,海面下暗流涌动,大块大块的礁石密布在水下,只要一不小心驶了过去,便有触礁船毁人亡的危险。
进退两难。
茫茫海面,没有陆地,没有救援。如果真的被卷进风暴的中心,或者是撞上暗礁,便真的是阎王爷来拿人了,九死一生。
说话间脚下突然猛地一个颤抖,似乎是撞上了什么,船上的人大都一个趔趄,有人撞在硬物上,磕得头破血流。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喊:“怎么了,怎么了?”
不用问也知道,船,触礁了。
果然,很快船老大就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本来就是运输货物出海倒卖以赚取财物的商人,怎么会想到遇上这样的事呢?顿时一个个哭爹喊娘求神拜佛的,哭求着奇迹。
船体正在慢慢倾斜,断裂的龙骨里也快速的渗进海水,也许,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艘远洋的商船,就要消失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中了。
前方依旧是黑得像墨一样的云,就像是地狱的入口,正等待着这船里的人有来无回。
突然,黑云完全散开了来,似乎是有一双手拨开了眼前的黑色,将一片澄明的白净挂在眼前。而那烟雾缭绕中,似乎还有闪闪的光辉,隐约可以看到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山。
是仙山,居住着仙人、可以长生不老的仙山啊!
有人反应过来,一出声,众人都附和,纷纷跪了下来,看着那闪亮亮的光芒五体投地磕头跪拜。
“感谢神啊,感谢仙人啊!”死里逃生,大家都惊喜不已
而白九,他虚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在浓浓的白雾中一动不动的看着,半晌,他笑了,笑意从嘴角爬上去,他盯着那一片雾气道:“好,终于出现了。”
海妖终于出现了,真是不愧自己这几日的舟船劳顿啊。想着为了去到一条海妖常常出没的路线,白九还特意去找船员们咨询了一下,还被当做向往神话的怪人。得到了大概路线之后的白九在罗盘和头顶的星空上稍微做了些手脚,迷惑住了船老大的眼睛,就顺理成章的改变了航向,去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啪的一声,白九将折扇合拢了来,踮起脚尖,咻地一下子飞到了最高的桅杆上。他单脚踩在上面,任凭船身怎么摇晃,他也纹丝不动,像是被粘在上面一样。他对着甲板上的人群喊道:“进去,都到船舱里去,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白九一飞而上的样子,都心知他不是普通人。可是明明仙山就在眼前,长生不老和荣华富贵,凡人所追求的两大极致都在眼前了,要大家这样轻易的放弃了去船舱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也不愿意的。
这就是人,贪婪且猜忌,都怕别人占了好处。
白九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那浓密的白雾中就隐隐飘出了一阵空灵动听的歌声。听不清楚歌词,只听得到调子,很美,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根线,线的一头栓在众人身上,一听到这歌声便再也不能割舍,昏昏沉沉的也要往那歌声靠拢。
“是海妖,”白九轻骂了一声,“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是个以歌声魅惑人心的主儿。”
突然脚下又震动了一下,却原来是船老大开船了。他听到了海妖魅惑心神的歌声,顿时控制不住自己,手脚不听使唤一样,不由自主的要往那浓厚的未知的危险白雾中驶去。
不知哪个说过的,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此话不假,单听这歌声,就算是人间最好的乐手歌妓都弹唱不出一星半点儿,哪怕说它是天籁之音呢不会有人反对。可偏偏,就像美丽而歹毒的毒花,这最美妙的歌声和最飘渺的海雾里面却隐藏着最大的杀机。
船慢慢的靠近浓雾了。白九知道,若是再不阻止就真的来不及了。这些人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致命的危机中,若是他不能救他们脱离危险反而放任一船的人葬身海妖的腹中,那么他就真的是罪孽深重罪无可恕了。
“我虽然不是一只深明大义的好妖怪,但终究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好狐狸。要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可做不出来。”
说罢,白九左手一摊,一支白色的玉笛便出现在他的掌中。他反手将折扇收起别在腰带上,嘴唇抵住笛孔,便有断断续续的音乐随之流了出来。
那是一曲《佛上殿》,技艺已不再重要,却是最考究境界的。
海妖是心怀不轨之妖,用救苦救难的神佛的音乐来抵御她们歌声的诱惑是最好不过的了。
果然,随着笛声的渐渐流泻,像是此消彼长被压制住了一样,那美妙而渺茫的歌声便被堵在了外边,再也进不到耳朵里来了。
如梦初醒的船老大急忙停住了船,众人也都眼巴巴的望着白九,像是望着他们的神。
白九站在桅杆上,烈烈的海风不停的掀翻他的衣袍,他重复道:“回舱里去,不要出来。”
这一次,他的话如同圣旨,没有人不遵循的。所有人都像是火烧眉毛一样的往舱里去了,船老大跑在最后一个,临进去的时候还朝他作揖,道:“仙人啊,真的是仙人啊!”
“我可不是仙人。”白九小声道,马上又在自语,“若是你们知道救了你们的是一只狐狸,你们对狐狸精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观啊?”
他的话落进风里,被疯狂的海风怒吼着卷进海浪里。
而那远处的礁石上,白九已经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窈窕袅娜,海蓝色的长发随意的搭在身后,由风轻拂着,荡漾在碧幽幽的海水中。而那女子,身上未着寸缕,只是用海草做成了一条性感而独特的长裙,懒懒的披在白玉似的身体上。
白九轻笑出声,却也不是喜眼前的旖旎风光,而是欣喜自己终于找到了海妖。况且,他亦感叹,无论地上跑的还是海里游的,似乎都只会用美丽的酮体吸引人的眼球,魅惑人的心神啊。
白九心道:“唉,这样的媚术啊,我们狐族早百八十年前就弃之不用了。”
说罢,白九取下玉笛,凌空而起,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白鹤,优雅的落在那礁石上,离海妖不过三丈的距离。
海妖也笑,眼波流转惑人心魄,轻轻张合的樱唇里吐出一个个不甚清晰的音调,她看着白九,慢慢的止住了歌声。然后立起了上半身,整个人像一条柔软的海草一样,缠了上去,纤细的玉臂环住白九的身子,脑袋贴着他的颈窝,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抱抱我好不好?”
白九笑了,眼中慢慢透露出些许迷醉,然后听话的伸出手,抱住了海妖柔软细腻的背脊,然后,他嘴角的笑容变了,从暧昧不明的浅笑变成了志在必得的微笑,而他手中的玉笛也在同一时间陡然变成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刺,抵在海妖背脊的骨缝间,他笑着开口:“告诉我虚冥花在哪里?”
被制住命门的海妖动弹不得,收敛起所有的魅惑来,手脚僵硬的叹息:“唉,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她碧波似的眼睛像是挤得出水来,朦胧的看着白九,半晌又收了回来,以一种嘲讽的语调道,“狐狸,你可知道我们海妖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白九顺着海妖的目光看去,却见那船像是被一把大刀从中间劈开了一样,已经整齐的断开了,大半部分都已没入了海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滑向水中。
“糟了!”白九叫道,手里一用力,利刺却已经捅进了海妖的骨脊,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海妖就像是漏光了气的孔明灯,迅速萎靡了下来,只剩下一层干巴巴的皮囊,和那海蓝色的长发。
白九站在礁石上,心里有些不安和自责,他明明知道海妖最大的特点就是狡猾的啊,为什么还会这么大意的着了她的道!
这礁石上的哪里是什么海妖,不过是海妖的替身,以法术维持的替身,就是要引诱白九过来,然后调虎离山,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去捕食船上的旅人了。
可恶,真狡猾!
而现在,被海妖弄断了龙骨的船只再也禁不起这重量,嘎吱嘎吱的响着,然后断裂开来,一一摔进海里。连同船上的人,他们也都如案板上的饺子一样被扔进了水里。
茫茫的大海,还伴随着风暴和巨浪,就算临时抓着个木板可以暂且漂浮在水面,可最终也会沉入海底,葬身鱼腹,成为海妖的盘中餐。
白九皱了皱眉,足尖一点,飞了过去,像是鱼鹰捉鱼一样,他一下子拎住一个正在水中死命挣扎的人的衣领,然后向上飞,使得那个人全部浮出水面。白九一只手抓着他确保他不会再次落下去,另一只手却解开了一年四季都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块白色的狐裘围脖,向海面一甩,只见那围脖落在水面上瞬间变成了一艘漂亮的白色大船,即使是在惊涛骇浪中也是屹立不倒,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
白九朝那船飞去,将人放在甲板上,又飞临海面,去救其他的落水之人。一来二去,便将所有落水的人都捞了起来。
可海妖却又不依了,跳将上来与白九过了几招,发现不是对手,便又遁回了水中。却又不肯死心,反而激起更加澎湃的大浪来,一定要把这新船也捣毁了,不肯放到嘴边的肥肉跑了。
白九心道不能让这些凡人陪自己遇险,捏了个诀护着大船离开了,自己则凌空站着,誓要逮住这只海妖问出虚冥花的下落。
妖怪之间的打架可不像凡人的拳打脚踢抓头发,分分钟就是斗法的事,激得海面卷起千堆雪,如同炸开的雪沫。
海水兜头盖脸的过来,白九凝了个结界护住自己,折扇却如同刀刃,在他手中不停的翻转,像一只争食儿的鹰一样,不住的在海妖的要害处飘荡翻飞。
而这时,不远处的海面上,浮起一块木板来,似乎有一个人趴在那木板上面,正在有气无力的喊着救命。
白九的心咯噔一声,他只是想利用船上的人引海妖出来,却并不想有人因此而死。所以,他才会取下平素里宝贝得不得了的狐裘围脖来化作大船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可现在,居然还漏掉了一个人!
救,必须要救的,否则就算没有天打雷劈,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白九没有一丝犹豫,就直直的往那人面前飞去,足尖略过水面,划开一圈涟漪。
而海妖,机敏如她又怎会猜不到白九的心思呢?这可不正是她偷袭的好机会?
人肉固然鲜美,可又怎么比得上一颗修炼了千年、还带着仙家气息的狐妖的妖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