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石破天惊的愤世嫉俗之言,可司姑娘倒也没觉得有丝毫惊奇之处。或许是因为在她的生花妙笔下,早已有过类似的爱情。
比如,那个寒门学子与世家公子的交往。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他又怎么能只把他当作君子之交呢?出身不同,政见相左,可是他们却如同一枚镜子的两面,互为补充,其实是对方求而不得的另一面。虽然无从选择,只能根据着命运的轨迹一路往前,但最后,他们好歹在生命的白骨花丛中绽放出了些许华光。
又比如,那个痴心不负的男子,为了寻觅亡妻,甘愿抛下所有的一切,不管不顾的闯进那未知的世界。并不完全的逆天改命,却发现妻子变成了一个美貌的男子。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爱他,只要那是他一直追寻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这天下要与他为敌,那么,他便与这天下为敌。而如果那个人想要这天下,他负手而来,给他就是。又何必,让那熊熊烈火焚烧了所有的踪迹呢?
正是因为看过太多不为世俗所容忍的爱情,所以司姑娘有着比别人更包容的心。
然而,也正是由于看了这么多宁负天下不负卿的爱情,她才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艰难和险阻。
所以,对于炽焰魔君的话,司姑娘只是啜了口茶,提醒道:“这条路太难,你走不下去的。”
“本君,丝毫不比苻坚差。”炽焰魔君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更何况这是他千万年来第一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说,“本君决定了,要娶白九作我的君后。”
这是什么理啊?要变成女人的是炽焰魔君,可是偏偏他还要讨一个公狐狸作君后,感觉很混乱啊。
司姑娘并不在意这其中的细节,反而是撑着手腕道:“我不想打断你,可是,你有想过白九吗?”
见炽焰魔君不说话,司姑娘继续道:“你在这里信誓旦旦的说着对他的爱,可你却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你要知道,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独木难支,你不可以这样武断。更何况,你怎么知道白九就一定能接受得了这样与众不同的爱情呢?”她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有千岁不到,在红尘里待久了,染就了一身的人情味,他的思想,不比凡人高深多少。也就是说,他或许根本就无法接受的。”
兴致勃勃的炽焰魔君果然停了下来,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垂下脑袋,思索良久才道:“是,你说的,没错。”
司姑娘把手边的新茶递给炽焰魔君,又道:“潇湘阁里从来就不禁止爱情,可是,却是要考虑天命的。”似在叹息,她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完全全的天命,也没有随心所欲的逆天而行。每一件事,终归都是有代价的,差别在于,看不看得见而已。”
想来应该是寒天之事给司姑娘的感慨,否则她平日里是不会轻言放弃的说这些话的。当然,这也令人好奇了,寒天,与当年的真相,到底都是些什么呢?
只是这些话,司姑娘不说,白九和炽焰魔君也就不会主动去提起。揭开人家的伤疤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去揭一个武力值超群的人的伤疤就更是愚蠢至极。
两个人在茶室里说着有关一生幸福的事情,却全然没注意到白九正在用观微洞察之术探听他们的谈话。
这是一种隔墙有耳的法术,能够准确的探知他人的对话,甚至可以看到动作图像。然而,唯一的不足就是,因为气息的不同,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发觉。
而白九之所以没被发觉,大概是因为同处一室久了,连同气息都有些互相混合了。再加上,整座潇湘阁本就司姑娘用法术凝起的,久住里面的妖自然多多少少的沾染上了她的气息。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白九才能从头到尾的听了去。
然而,当他听到炽焰魔君说“我想变成个与白九相配的女人”的时候,白九震惊得像是吃了一只大苍蝇,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不敢再听下去,悄悄的撤了法术溜了出去,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遁走了。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走远点儿,离那个变态的魔君远点儿。
是的,白九就是一只偏爱红尘、甚至贪念红尘的狐狸,他羡艳司命簿上那一个个感天动地的故事,甚至自己也嫉妒渴望去尝尝那个被称作毒药的东西。
纵然是毒,纵然有中毒身亡的可能,但总归尝过试过,好过在人间白来一趟不是?
更何况,青丘狐狸本就是极有灵根的,于爱情方面也是留下了很多传说。
白九还记得,记得那个叫做苏千盏的男子,凭借阴阳双鱼玉以瘦弱病危之身与孪生妹妹互换了身份和躯体。他记得那个男人以苏后的名义被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然后爱上了一个成心要他去死的正义公主。最后他果然如了他的愿,成为了祸国殃民的妖姬,如一只浴火的蝴蝶从熊熊燃烧的鹿台一跃而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还记得那个叫慕容祁的英俊男子,最是多情,对所有的花朵都抱以同样的爱,却无法为某一朵鲜花停留驻足。他分不清自己更爱谁,终于,失了他的朱砂痣,也没了他的白月光。
白九甚至还记得他来到潇湘阁后发生的每一个故事,有些时候,他更渴望自己就是某个故事的主人公。他会想象,在某一天,他自己风尘仆仆的来到潇湘阁,喝下相思亲自烹煮的清茶,然后对老妖婆说:“司姑娘,我用我的故事和我的命,乞求你为我逆天改命。”
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有意义啊!而不是现在的这样,长生不死,又要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拘束,时时守着异界殊途的规矩,蹑手蹑脚。还要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见证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慢慢的从时光中被抹去。
很讽刺,你调戏逗弄过的美人已然成了一堆枯骨,而自己却还是当年的少年公子模样。
就如某些人所说,长生并不是恩赐,也可以是一种折磨。
白九已从云头落下,施了法隐藏起自己的气息,装作旅人的模样,行走在茫茫的东海之滨。
他自言自语:“那个变态的魔君果然是有毛病的,早早的逃了才是明智之举。可凭借他们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我的,我要躲到哪里去才好呢?”
说实话,白九并不厌恶魔君。只是在他的心里,那种感情只能是兄弟之情或者是亲情,他不接受两个男的在那里谈情说爱。太可怕了,这个真的太可怕了。
所以,乍一听到魔君的表白,虽然是偷听到的,但白九已经慌了心神,一心一意的赶快逃离。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美人,经历过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经历的事。虽然他常常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去逗弄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孩儿,就连相思和炽焰魔君也遭过他的毒手,可这并不代表了他真的就有那么喜欢他们。这只是一种好奇,一种试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慕容祁挺好的,常在花丛过,片叶不粘身。”
爱情是一味毒,沾了就会死的。白九一直都知道这一点,虽然控制不住自己,总是想要去尝尝,可他,还是想要在合适的时候去试试的。如果真的物有所值,死了也不过就是一条狐狸贱命而已。
当然,这个尝试的对象不能是炽焰魔君,自然也不可以是天下所有的男人。
白九义愤填膺的道:“想我白九堂堂七尺男儿,肤白貌美大长腿,怎么可以和一个男人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异界之恋呢?”
为世俗所不容忍的感情,也是白九不愿接受的。
所以,抱着这个心理的白九,心安理得的离家出走了。
他站在码头上,猛烈的海风吹得他脖间的狐裘白毛四处翻飞,他用手按住,极目远眺,看那水天相接的远方,遥遥的驶来一只船,在蓝天白云碧水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狭小渺茫。
而身前,白色的海浪拍打着脚下的礁石,海鸥在头顶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虽然在人间已经超过百年,可到底地大物博,白九也不是到处都去过的。他轻声问自己:“这大海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天涯海角。
罢了,就去看看,看看这天涯海角吧。
白九拿定了主意,便登上了一艘开往海外的大船。
海天一色,满眼都是白的蓝的,海风吹得灵台清明神清气爽。
白九站在甲板上,颇有兴趣的听着水手说着有关大海的传奇故事。
说:“这东海之中,有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传说这山上住着仙人,如果与仙人有缘的话,就可以到仙山上去,一见仙人真容,还可以得到长生不老的药草,从此也飞升成仙。”
白九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心道仙人啊,呵呵,若是这些凡夫俗子知道那岛上住的是一群地仙,根本没有长生之术,且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会不会觉得失望啊?
白九之所以知道,便是因为在潇湘阁无聊之时,随意翻了两策书卷。而那书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东海仙山,地仙之居所,与道人无异,面丑,不得长生。”
又有人说道:“可惜这仙山啊,非有缘人不得近,况且还有屏障护着,满面的云雾缭绕,常常迷惑人心目。若不得其门而入,便会落魄在海中,为鱼虾所食,被云雾中的怪物吃掉。”
诶,有点儿意思啊。白九趴在栏杆上,迎着海风,心道:哦,原来这地处还有海妖啊。
海妖,传说中居住在海里的女妖,拥有一头海蓝色的长发,长得极美,还有一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喉。
传说,海妖喜欢在礁石上唱歌,用美妙的歌声吸引来往的船只,然后把船上的旅人当作食物,吃掉。
茹毛饮血,本是最残忍的妖,却有着难以描述的美貌和最为天籁的歌喉。
海妖和狐狸,嗯,别说,还挺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