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谋狐皮(三)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3,831

  天帝看着司姑娘,只觉得她眼中赤色的光芒有些耀眼,不由轻叹道:“茶音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却从来不知,你有这样的胆魄,狠起来却是连自己也不放过,竟要生生剜了双目以惩罚自己的有眼无珠。”

  司姑娘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逼得自己把眼中的戾气退掉,这才呵呵笑道:“呵,天帝你说笑了吧。若不是你儿子使的好计策,诓了我的一颗心,连带着所有神族的秘辛,我又怎么可能今天这个样子呢――家破人亡,合族上下只剩我一个人。”

  “你的仇怨啊,即使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改换天地,也化不尽你的戾气啊。”天帝叹道,“你不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吗?我就一一讲给你听,让你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到底是谁负了谁。”

  话语娓娓道来,真相点点滴滴流泻。

  茶香袅袅,卷起了谁的情思,青烟淡淡,带走了谁的记忆,而那远的近的,又是谁余音绕梁不绝回响?

  而白九和炽焰魔君此刻正在潇湘阁门口,犹豫不绝,不知该不该踏出那一步。

  白九道:“我怕极了,就怕天帝说是,说寒天果然负了老妖婆。”

  “就算是这样,你又在怕什么呢?”

  “千万年前就是因为这个,老妖婆才会堕神成魔,这是她的心结啊,如果今天还是这个结果,我怕她会故作镇定,但心里却入了魔道,再也回转不过来。”

  “你的担心是对的,”炽焰魔君拍拍白九的肩,“好在,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个样子。”

  “可是这样的结局不见得比之前的好啊,不是吗?”

  “这是她的命,旁人没有办法插手,你该懂得的。”

  “唉,也是,就算是她自己,司命簿在手,也不可能扭转自己的命。”白九惋惜道,“本是高高在上的司命之神,纵然有能力翻云覆雨,逆改天下人的命格,却总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这,算得上是神的悲哀吧。”他把折扇横在胸前,随意的摇了摇,又道,“在潇湘阁里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人为了一个情字而痴狂而着魔的,有些时候真想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炽焰魔君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讽刺,他们这些妖魔神仙,明明不是人,也明明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却偏要扮作人的模样,来观看或尝试从前视之无用的情爱之事,然后,深深的陷进去,或难以自拔,或直接入了魔道,或是一辈子都被它缠绕纠结,超脱不得。而他们,还要硬生生的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话那些在情义的泥沼中挣扎的凡人,然后高深莫测的说上一番话,给他们所谓的解脱。

  而自己呢?却不可能解脱。

  想到这里,炽焰魔君放声笑道:“白九,它是毒,如果你还想活着的,最好敬而远之。”这是他根据相思以及司姑娘的经验的出来的结论,毕竟无论生离死别还是黄泉碧落,这样的思念等待,这样的因爱生恨,都不是他们这些单细胞的妖魔该去尝试的。

  所以,不爱便不伤,不见便不爱,不去尝试毒药,就永远不会被剧毒见血封喉。

  白九很配合的抖了一下,道:“我自然还想多活几年,不会去的,浅尝辄止逢场作戏,玩玩罢了。”

  炽焰魔君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那只狐狸游戏人间却又不敢沾染一丝红尘的矛盾模样,他突然有些想笑。可他还是没有笑,反而在心里反问自己:“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这个答案太过困难抽象,需要自己用一生的时间亲自去体会去寻找,而不是能从任何书卷上得来答案。然而,也正是因为亲力亲为,也许遇到的却是书里没有办法描绘的苦痛与灾难。可是,当跨越这些障碍终于找到了的时候,便会觉得,所谓天堂,不过如此。

  所谓的天地浩劫,似乎就这样轻易的落下帷幕,在开过头锣演员却还没有粉墨登场的时候,这场戏就已经结束了。

  然而,这是一出大戏,没有观众,没有剧本,更没有掌声,却要拼了命的去演下去。还有人在这场戏里无辜丢了命,没了心。

  司姑娘坐在席上一动不动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她仍是从前的模样,只是白九却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没有了相思,白九就不得不担负起烹茶的大任,顺带着还发掘出了他在做菜上的天份。于是乎每天在厨房各种尝试,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也几乎每天都要炸一次厨房,非要搞得鸡飞狗跳的才能端出每日的成品。

  轰的一声,只见厨房的瓦片被炸飞了大半,无数的黑烟从那炸飞的房顶跑了出来,片刻之后,白九满脸的黑灰顶着一头烧卷了的长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他咳了几声,吐出嘴里的黑烟,兴冲冲的对旁边眉头皱得比小山还高的炽焰魔君道:“看,我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出锅了,要不要先尝尝?”

  炽焰魔君满脸黑线,目光扫过白九手里的汤,用汤匙勾了勾,嫌弃的问:“珍珠呢?”

  “啊,我嫌它不好操作,磨成珍珠粉了。”

  “翡翠呢?”

  “就是这大白菜啊。”白九指了指汤面上漂浮的一块黑色的青菜道。

  “那白玉汤呢?”

  “就是这个,”白九指了指汤,道,“全名珍珠翡翠白玉汤。”

  炽焰魔君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本来好端端的调皮狐狸会变成这样?确定不是人间的情话本子看多了,所以自觉充当了无能白莲花女主的戏份?他多想大叫一声:“司姑娘,快把你家狐狸精收走。”

  可在那只小狐狸灼灼期待的目光下,他想,他们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算得上好兄弟,不该这样埋汰嫌弃兄弟,应该对智障儿童以关心和爱护。于是,他以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语气道:“嗯,很好,珍珠翡翠白玉汤,很好,很有创意。”

  “哈哈,我就知道,”白九抬手擦了擦脸,道,“那我就端去给老妖婆尝尝咯。”

  “诶,等等,”炽焰魔君提着白九的领子把他拉了回来,道,“她现在在思考东西,你最好别用这种琐事去烦她。”

  白九一想也是,便作罢了。而炽焰魔君简直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啊,如果用这种堪比剧毒的东西去烦那个沉思者的话,会不会被一巴掌就拍出来,然后嵌在墙壁里抠都抠不出来啊?光是想想墙壁上人形的洞,炽焰魔君就觉得脊背有点儿痛。

  不过提到司姑娘,白九似乎又想说点儿什么了。他颇为担忧的看了茶室一眼,见那个素衣墨发的女子依旧保持着两个时辰前的姿势坐在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入定了呢。他道:“自从知道了真相,她似乎就越发的不愿意动了呢,是想把自己变成一座石像吧。”

  “毕竟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爱啊恨啊的,全部都弄错了人,偏生还是因此而活的,自然会觉得难以接受的。”炽焰魔君表示,“没关系,慢慢来吧,既然她当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时间会抚平她所有的伤痕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毁得七七八八的厨房有些有碍观瞻吧,白九把汤交给炽焰魔君端着,自己则大手一挥,口中念着咒语,刚刚炸飞的瓦片又飞了回来,然后井然有序的落回房梁上。整个厨房里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把黑烟和熏气全都往外赶,只留下原本就有的东西。而原本被炸飞了一半的厨房就在这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连一丝焦炭的味道都没有。

  除了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几乎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刚刚发生的惨状。

  炽焰魔君亲眼看着一切恢复如初,心里感叹道:若不是有这法术帮忙,单就死狐狸每天打烂的碗的个数和每天烧掉的厨房,恐怕就是一大笔支出啊。果然,像他这样的小畜生就是养不熟喂不饱的,一不注意就要拆家。要是没个几斤几两,怕是真的养不起啊。

  唉,炽焰魔君重重的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动手吧,方可丰衣足食。于是他自己煮了壶茶出来,自顾自的尝了尝,然后提进了茶室,为司姑娘斟上一杯香茶,心道自己一堂堂魔君,怎么落魄得到了书屋里给人当丫鬟侍女了?

  司姑娘见他进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辛苦了。”

  炽焰魔君从来不会在司姑娘面前放肆,自然不会把与白九聊天的那一套带到这儿来。况且,相思的事以及当年的真相,都把人逼得太紧了。司姑娘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他也担心她会断了垮了。

  于是,他有意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本君哪里辛苦啊,辛苦的是那只狐狸啊,每天都专注于炸厨房和修厨房,简直乐此不疲啊。”

  意料之中的笑,但看得出司姑娘只是勉强的在笑,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丝毫笑意。看来,她还需要很多时间,来消解那一份苦难。

  司姑娘招呼炽焰魔君坐下,道:“你们的苦心我都知道,可是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像以前那样。”她喝了口茶,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却不是因为味道不好,而是因为茶里面稍微改变的东西让她想到了现在寄居在一颗红豆中的相思,以及那个为了成全她而在千万年前把魂魄裂成碎片的人。她苦笑一声,又道,“可我这潇湘阁还是要照常开下去的,所以,这段时间就烦劳你多上点儿心了。至于白九,”说到这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话锋一转,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炽焰魔族本是无形无像的吧?”

  炽焰魔君点头:“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司姑娘并不回答,反而又问:“所以你们就像鲛人族一样,是不分男女的,只有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变成与之对应的性别对不对?”

  炽焰魔君继续点头:“是啊。本君生来就是如此的,可因为要继承魔君之位,所以化了个男子的外貌。却被你打得稀巴烂,只好暂时寄居在合适的皮囊里,等待着下一次化形的时机。”

  “那么你呢,现在想要变成什么呢?”司姑娘轻道,“是男是女,又要为了谁而变化呢?”

  “我啊……”被问到隐私的炽焰魔君竟有些不安,连常用的自称都忘了也没注意,他有些忸怩,灌了杯茶冲淡心慌,这才抬起头对上司姑娘的赤瞳,一本正经的说,“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

  他声音不大,但是足够人听清,他说,很认真的说:“我想变成个女人。一个可以跟白九那只狐狸相配的女人。”

  那是毒,可他忍不住就要去尝,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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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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