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这样的潇湘阁:好端端一座宅子,被各种奇异的光晕所包围,而它的中心,却很明显的有一圈黑气。不是妖魔的,因为檐下的铃铛没有动,静悄悄的如同鬼域,只是风平浪静的背后,潜在着看不见的危机。
就像跳水的人,相思一个猛子扎进了那光晕里,连犹豫都没有。她想的是,这千百年来,她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把司姑娘当做了自己的姐妹亲人,她已劳累她良多,若是最后却还不能好好守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屋子,那么她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而扎进光晕里她看到的景象就更奇怪了。
司姑娘素衣墨发白绢遮面,站在院里,手中横卧着一方骨笛,而那隐隐的源源不绝的黑气,便是从那骨笛中流出的。不仅仅是骨笛,就是司姑娘捧着它的手掌,连同大半个身子都被这黑气笼罩着。
而她面前,站着一个老者,穿着素色金边的袍子,站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手中高举着一方石印,印里不断放出彩色的光来,一波一波的朝司姑娘的面额而去。而司姑娘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紧闭着双目,静静的承受这一切。
见此,相思疑道:“莫不是潇湘阁中来了大敌?就连白九和炽焰魔君都无法阻挡半分,直接到了司姑娘面前,两厢对上了。”
既是有了劲敌,她树妖相思还有什么资格以元神的形态漂浮在空中,渴求一时之安呢?她的生命、她的人形、她的修为,几乎全都是司姑娘给的。如今,这个亲姐姐一样的女子正在里面浴血奋战,她又如何能够望风而逃期待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她坚定了目光,眼中却是视死如归的坚毅,她站直了身子,双手结印,口中喃喃自语,然后一头撞向了诡异的骨笛去。
相思只看得出来,那骨笛不是俗物,所有的魔气都是由那里吐出来的。而她也知道,司姑娘是世间最后一个神,与魔气本来就是两相矛盾的,只要她把这源源不断释放魔气的法物毁掉,那么,司姑娘就可以远离它,而以她神女之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可以打得过呢?
这是相思作为一个灵魂唯一能想到的解救办法。毕竟她没有实体,无法像人一样加入战局,真刀真枪的来上一局,她现在能做的,便是以这虚无缥缈的模样卷起一场风来,把那要命的骨笛夺走。
就像一阵风,相思也携裹在风里,使尽全身气力去撞那骨笛。
一时间风起云涌,似乎连天地都为了配合她而放出了风来。
好在司姑娘只是虚虚的把骨笛托在手掌上的,所以,相思轻而易举的把那骨笛撞到了地上。然而,越接近骨笛,她就越能感受到一阵炽热,像极了当时她在本体中将养之时的无火自燃的炽热。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便死命的抵住那热度,自己却一直向前,直到骨笛落在地上发出当一声脆响。
而司姑娘,随着这骨笛落地,她如梦初醒,脚步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处,眼神复杂的看着落在地上骨碌碌打转的骨笛。
至于那素色金边长袍的老者,看起来并不比司姑娘好到哪里去,也是退了两步,然后握着手中的石印大喘气。
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
哦不,是三败。
相思把那骨笛撞翻之后,便已觉得身体火烧似的,那里面的暗火似要把她的元神烧尽,然而,无论她怎样逃离扭转,那种烧灼却一直紧追不放,直到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在破碎了。
她吃了一惊,心道这个小小的骨笛还有这等能力,虚无的魂魄却已然开始溃散了。
而这时,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司姑娘看了看空中,突然喊了一句:“相思!”然后拔地而起,凌空而立,风吹得她的长袖鼓鼓的,一头如瀑的墨发也随风乱飞。
她长袖几摆,口中轻念,左手平摊,手心里卧着一枚小小的红豆,然后,右手几揽,便见相思破碎的魂魄随着她的动作言语又聚拢了来,像是被吸附了一般,慢悠悠的钻进这红豆里来。
待每一缕魂魄都已回到了红豆中去时,司姑娘才松了一口气,平稳的落在地面,却仍是蹙着眉,像是在低声埋怨,又像是在自责:“我算到你会因情劫而殇,却从不知此情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姐妹之情。如今,你魂魄溃散,我救你不得,只能把你收在这颗红豆里,将养个千百年,或许,到时候你还有活转化人的希望。”
原来,那骨笛却是女娲大神留下的遗物,自然是妖魔之类不可染指的,在加上相思硬闯了司姑娘画下的血阵,最终也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好在司姑娘及时发现,以安魂结魄之术收齐了相思的魂魄,才没至于灰飞烟灭。
而经过此难的相思,虽然不至于死去,但也与死去没什么两样。只是她仍有自己的意识,还可以保存着自己的修为,再过千年,或许就能再度成人。
而那素衣金边长袍的老者,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石印,有些遗憾的道:“天数如此,果然强求不得啊。”
“我若是真的相信天数,就不会在这潇湘阁里逆天改命了。”司姑娘也将手中的红豆放好,然后踏着红色蔓延的阵图,走到老者身边,道,“我已然应了你的约,开启神物结下补天大阵,暂且保得了人间的太平。虽然再也无法解封石印中的记忆,你,四方天帝,你却是知道所有一切的人。而今,你是不是也该如约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真相了?”
原来,这个手持石印的人便是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帝啊。
是因为苗疆大祭司逆转时间致使时间流转出现漏洞,而这漏洞极有可能导致天地的灾劫。而当年大神女娲炼石补天,有拯救天地之能。而女娲大神陨灭后,既无传人,也无弟子,好在后世再也没有这等灾祸。而现在,天地又有大劫,天上仙人亦感知到了,皆惊慌不已,毕竟再也没有神族能够去补天救人了。
就在惶恐之时,沉默许久的天帝道:“不,这世间还有一个神,最后的唯一的一个。”
他想起那个曾经堕神成魔、后来又脱离魔界的神女,就是因为她,仙族才有可能打倒神族,统一了天界。而又正是因为她,他唯一的儿子才会死在那场战争里,连尸骨都没办法找到,连魂魄也过不了轮回。如果不是因为和那个人有一个不可违逆的血咒,也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就派人去剿灭了那个无法无天居然敢公然逆天改命的神女了。
听到这句话,众仙都暂且安了心,毕竟还有一丝希望不是?神族,是唯一可以开启女娲大神留下的补天大阵的人。
很多仙人都是近千年才飞升的,故此,并不知晓千万年前的那场秘辛,即使资历较老的吧,也得为了天地大局而考虑。因此,所有的仙人们都一一跪了下来,像是回音一样,皆言:“请天帝恩准。”
所有人都要逼他,逼他去见那个害死他儿子的人。可是,身为天帝本就有守护天地的责任,他无法推却。况且,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他能够办成,要不然就算派了十万天兵天将去,哪怕把那潇湘阁夷为平地甚至将那神女绑上诛仙台,她也不会同意的。
于是,天帝来了,亲自独身一人来到了潇湘阁,与司姑娘谈判。
本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他们还是坐了下来,不动声色饮茶,说着各自的条件。
司姑娘只这样笑道:“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她用指腹划过桌沿,道,“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就回去吧。”语调陡然一升,语气都严厉了起来,“我便眼睁睁的看着众生毁灭,然后自刎谢罪去陪我的父兄便是。而你,也将带着九重天上的仙人们,一同在漫天劫灰中永远游离。”
来之前天帝就知道她会有这样的要求,认命的笑了笑,变出一方石印来:“你想知道的所有历史都被封在这块石印里面,用女娲大神留下的骨笛就可以开启。只要你愿意守卫住这片土地,我便助你,打开封印。”
所以,司姑娘答应了。她先是加固了先前画出的血阵,然后在阵眼的地方开启了骨笛,再同天帝联手,一起稳住了所有的时空以及山川大地。
一场浩劫就被这样压了下来。
而司姑娘,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封印,她想知道那被封印起来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是背叛,是欺瞒,是利用,还是辜负?又或许,这些都不是,而是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却又不敢承认的其他。
可是,在起开封印的同时,因为刚才启动血阵耗费了太多神力,故此,她是以一种迷蒙的状态在开启石印。而那骨笛,因为已经做了血阵的阵眼,沾染了很多地下的怨戾煞气,一见着仙家神体自然是要往外冲的。
而相思,她误以为是司姑娘要受到伤害,便不顾一切的冲过来,虽然把那些怨戾煞气逼了回去,可自己也就奄奄一息,连同正在解封的石印也不能成功。
被中断的法术再也不能解开封印,也就是说司姑娘错过了亲眼目睹当年真相的机会。
但她到底没有怨恨相思,还好生的替她敛起散乱的魂魄,助她生存。只是,她心中还是留下了隐隐的痛楚和遗憾。
然而,她挑了挑蛾眉,轻叹道:“我知道你还有办法对不对?”她对着九天之上的主宰者天帝这样说道,“你的记忆就从来没有被消除过,对不对?”
司姑娘淡笑着,赤瞳中却泛起了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