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潇湘阁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司姑娘看着一袭青衫的年轻人欢快的踏进来,她的声音也变得愉悦了些:“好久不见了,还以为苏公子不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啊?”苏忘言解释道,“前几日去了趟东边,出了趟海,今日才回来,忘言便急忙忙的往这里赶呢。”
“难怪带着一股子海腥味啊。”司姑娘打笑着,手里却捧了杯茶给他,“以茶代酒,为苏公子接风了。”
苏忘言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抬头:“我都没叫你司姑娘,你也不要叫我苏公子吧。搞得怪怪的,像极了青楼里的称谓。阿音,你就直接唤我忘言多好啊。”
司姑娘点头:“嗯,也是。”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忘言如何知道青楼里的称谓?莫不是经常去照顾那里的生意?”
苏忘言一副冤枉状:“诶,你可别打趣我啊,我这个人胆小,受不得打击。”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苏忘言却从包裹里取出一朵装在木匣子里的花。那花连花瓣带茎叶不过小臂长短,茎叶是绿色的,但又隐隐透着些许淡蓝。而那花朵,共有九片花瓣,均是透亮的白,而那白中却又闪烁着淡淡的绯红和海蓝,在阳光下转动之时便更觉得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司姑娘看着这花,不太自信的问:“这是虚冥花?”
“把花给我的那位姑娘是这样说的,”苏忘言道,“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要把这花给我。”
比起这个,司姑娘更想知道是谁把虚冥花给他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忘言慢慢回忆道:“把花给我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抱着面小鼓的海妖,她说她叫,若水。”
半个月前,苏忘言家的商船进入到东海海域。
苏忘言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不喜欢被家里的生意拘住,如果不是这一次家里出了些意外找不到人,他爹也就不会硬逼着他去了。故此,这是他第一次押运货物。
他从未出过海,有些晕船,腹中翻江倒海的,不一会儿就捂着嘴吐了个干净,直到只能吐出些酸水来。
船员看见了,便送来了些许新鲜的柑橘:“少东家,吃点儿东西吧,要不然这晕船啊很恼火的。”
苏忘言从善如流,剥了橘子皮就开始填胃,果然,好了些。他又想着整日坐在船舱里,闷闷的,不晕船的都得晕船,便上了甲板。
他坐在甲板上,随行的船员们都是大老粗,见着他这个文质彬彬的少东家也不好讲些粗俗的段子,尴尬之间有人道:“诶,少东家,你可听过海妖的故事?”
苏忘言自小在内地长大,连大海都没见过,哪里来的听海妖的故事。于是他摇头:“不曾。莫不如你们说与我听听?”
船员们点头称是,便绘声绘色的说着,除了以往的传说,还有前不久的事情。
“据说不久前,就在不远的镇子里,官府追捕一个杀人吃心的女人,后来,那个女人当场变成了海妖,蓝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尖利的爪子,说是杀了好多人啊。”船员道,“听说后来还是个白衣的捉妖师去,才把她给降伏了,后来倒是再也没见过那女妖出来为非作歹了。”
他们说的,便是若水和白九了。只不过,若水当日虽然是变成了海妖,却没有杀人。而白九,也不是什么捉妖师,相反,他也只是一只妖怪。
当时的情景是,若水在符咒和毕方珠的双重作用下,终于人性尽失变成了海妖,她心里想的只有两件事:要白九的皮和吃活人的肉。
于是,海蓝色的眼珠爆出红色的嗜血的光,她追逐着一个男人而去,片刻便把他提在手中,尖利的爪子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男人疯狂的叫喊,不停的挣扎,求神拜佛的希望能绝处逢生。当看到海妖的利爪划过他的脖子时,他终于被吓得昏死过去。
就在若水即将把利爪刺穿男人喉咙的时候,白九从天而降,绘着梅兰竹菊的折扇从手中飞出,打了几个圈儿,割破若水的手指,逼得她放开手中的猎物。
白九救下了那个男人,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若水缚住,带到了海边。再然后。便有了他与若水类似于交易的事:她告诉他他心中所想,而他把皮囊给她。
因为白九救人的英姿还是被人看见了,所以,他的事迹被人添油加醋的各种放大。有人说,他是九天上的仙人,是专门来护佑众生的;有人说,他是太乙真人门下弟子,来世间降妖杀怪除魔卫道的;还有人说,他是天赋异禀的捉妖师,因为喜欢的人被海妖吃了,所以发誓此生一定要除尽海妖。
不管哪一种说法,无不都是说白九的正统地位,说他除魔卫道的绝心。可是,却从没有人说,他也是妖。这样看来,流传这些的人们,是因为恐惧恶妖的歹毒,所以才会编造出一个完美且厉害的救世主形象。
不管如何,自此,白九这个无名的除妖师的名头,开始在东海一带流传,所有人都晓得,海妖并不可怕,因为她们有克星――一身白衣的捉妖师。
苏忘言听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心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信仰呢?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就算没有神仙,也要自己创造出一个神来,似乎只有这样三拜九叩顶礼膜拜,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船员又开始讲第二个故事,那是从逃出海难的其他船员那儿听来的:“说起那个白衣的捉妖师啊,在那个女妖的事情之前,他还救了整整一船的人呢。我一个表兄就在那船人之中。听他说啊,他们在海里遇到了暴风和海妖,而那个捉妖师也在船上,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一个人冲了出去,和海妖搏斗。后来船沉了,所有人都落到了海里,捉妖师就站在云头上,解下他脖子上的白色狐裘围脖,往空中一甩,变成了一只大船,把所有落难的人都送了出去。”
闻言,苏忘言也只是笑,他不太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存在,他笑道:“不知道若是我们要是在此遇上了海妖,那个白衣的捉妖师会不会来啊?”
“少东家可说不得,”船员纷纷道,“海妖这东西可邪乎着呢,万一被她听见了真来了可就不好了。”
苏忘言一看他们的严肃表情,也就不再乱说了,只是心道:“就算为自己创造出了保护神,就算嘴上说着深信不疑,但是心里还是怀疑的吧。”
果然是说什么来什么,这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悠扬飘渺的歌声从白茫茫的海面飘来。
苏忘言倒是觉得,这歌声相当好听,然,说实话,他又觉得比不上他心头隐约飘过的某个女子的声音。
这边苏忘言没什么反应,可是,船员们却如临大敌,纷纷着魔了一样,齐声喊道:“海妖来了!”
“嗯?”苏忘言对海妖之事一知半解,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以一脸疑惑对着众人。
而刚刚还大惊失色跟遇见鬼一样的众人,现在却像是变脸一样的,一副陶醉的表情,纷纷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中,更有甚者跟着歌声跳起了舞来。
而船,却笔直的朝着歌声的方向而去。
苏忘言预感不好,但身体却也不由自主的随着这歌声而去,像是整个灵魂都被这撩人心魄的歌声锁住扯了过去。
大船离那雾气中的歌声越来越近,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那雾中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事情,他们也停不下来,甚至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难道,就要这样子落入海妖的手里吗?
然而,在大船开始驶进白茫茫的雾气中时,突然,一阵雨点儿似的鼓声响了起来,急促轻快,像是昏昏沉沉之时的提示音,就这样把被雾中海妖的歌声迷惑住的众人给叫醒了来。
舵手们赶紧掌舵,使出九牛二虎的力气让船远离那大雾。在所有人看来,那当当的鼓声就如同天神一般,把他们从海妖的口中救下,所以,他们拼死也要逃到神的身边。
可是,当他们驶出大雾的时候才发现,远处的礁石上,站着一个穿蓝色襦裙的女子,她蓝色的长发如同飘扬的水藻,在她身后翻飞。而那双蓝色的眸子,像是别样的水晶,闪着诡异的光彩。
“是海妖,那也是海妖!”
众人惊呼了一句。
不止一个海妖,一前一后,一个唱歌,一个敲鼓,都要把他们吃下肚去。
而此时,歌声戛然而止,那鼓声也骤然停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见一条蓝白相间的人影咻地一声飞到了船上,抓起一个船员就飞了起来。
船员在那海妖的手中拼死挣扎,陆续有鲜血落下来,滴进湛蓝的大海里。
所有人既惊恐又担心,全都瑟缩的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被海妖带走。
突然,眼前一晃,又一道蓝色的身影飞了上来,众人都以为她也是来挑选食物的,吓得嗷嗷大叫。却不料那一抹蓝色从众人头上掠过,然后飞了过去,直向那道蓝白相间的、抓着一个人的海妖而去。
众人不敢抬头,断断续续的听着上空的声音。
苏忘言悄悄的抬头去看,却见两个海妖打斗起来。先前那个蓝白相间的海妖因为手里抓着一个人,施展不开,明显落了下风,就连手臂上也因为躲闪不及而被划出一条蓝色的血口子。
蓝色的海妖道:“你杀了我娘,我不会放过你的。”
蓝白相间的那个道:“弱肉强食,丫头,别以为你得了一面人皮鼓我就怕你了,不止是你娘,还有你,还有这满船的人都将会是我的盘中餐!”
两人打斗起来,而那蓝白相间的海妖因为手里抓着个人腾不出手感觉累赘老是被伤到,便手一松,就将手上的人扔了下去,落到海里。死里逃生的船员在海水里挣扎,苏忘言见此,赶紧扔了个木板下去让他暂且抓着,一边又对其他的船员喊道:“还在等什么?大家一起把他救起来,然后赶紧走啊!等那两个海妖处理完私人恩怨,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救人的救人,掌舵的掌舵,一心想着要逃出海妖的魔爪。
而此时,两个海妖正打得难舍难分。蓝白相间的那一个,见着船突然动了,低低的骂了一句“可恶”,便抛下正在打斗的蓝色海妖,身子一沉,便绕到了船头。
她看着苏忘言,美丽蛊惑的脸上露出可怖的表情,指甲伸得老长,道:“可恶的人,敢坏我的好事!”
说罢就俯冲下去,对准苏忘言的喉咙就是一抓。
苏忘言见状不好,立马闪避,却不料那海妖回身如此之快,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就又见着海妖的利爪又来了,这一次那利爪上还滴着血就朝他的脖子而来。
苏忘言的身体像是僵住了,心道我命休矣,突然,一个蓝色的身影飞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就地一滚,这才免了他被割断喉咙的危险。饶是如此,他的脖颈处仍是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就在这时,蓝白相间的海妖居然伸着双手痛苦的嚎叫起来,苏忘言也吃惊的看着她沾了他鲜血的地方都像是染了剧毒一样慢慢的燃起烟来,然后咕噜咕噜的像是沸腾的水一样,再然后连同皮肉加骨血都烂掉了。
而他身边那个蓝色的身影,却没有犹豫,见此上去,一下子就割断了海妖的咽喉,看着海妖仰面倒了下去,她才松了口气。
苏忘言揉了揉擦破皮的肩膀,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这个蓝色裙摆、腰间挂着一面小鼓的女子,她明明也是海妖,可她不仅没有想过要杀人吃人,还一心与那害人的海妖搏斗,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救了下来。
苏忘言见她一直看着海妖死去的尸体,然后问道:“你们有仇吗?”
她点点头:“我叫若水,现在……也是海妖。但你不用怕,我答应过别人,只杀恶人,不会伤害好人的。”她解释道,“这只海妖杀了我的母亲,我一直在找她报仇。”
若水得到了白九的皮,便制成了小鼓,从此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可是,等她回到海里,却发现母亲也被其他的海妖杀死吃掉,后来她才知晓,原来是为了虚冥花。
海妖之间也会互相厮杀,因为虚冥花可以增长法力,所以,便有了这样司空见惯的同类相残。而若水的母亲,也是死在这样残忍的手段上。
若水以掌做刀,手间蓄力,然后一掌砍向海妖的颈部,那美丽的头颅便随着蓝色的血液飞洒而出。而脖颈间的伤口与断骨处,在那鲜血之中,却缓缓开出了一朵白色的九瓣花,那花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色,却又隐隐看得出绯红和海蓝。
若水低下身去,摘下染满鲜血的花朵,低声道:“这个就是虚冥花了。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让人得半仙之体的虚冥花。世人之所以找不到它,是因为,它只开在海妖的身体里,在头颅离体的那一刻,便从咽喉处破土而出,开出美丽的花来。生命之花,血腥之花。”
“长生不死,飞升成仙真的有这么好吗?”这是苏忘言问的。
若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我怎么知道呢,可这不是所有凡人的心愿吗?”
“这并不是我的心愿。”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若水低头嗅了嗅手中的虚冥花,然后递给了苏忘言,“这个送给你吧。”
“为什么?”
“你很像他,而且,你的身上也有他的味道。”她说,“若是你能再见到他,请告诉他,我很好,谢谢他。”
“他是你喜欢的人吗?”苏忘言接过虚冥花。
“不,”若水海蓝色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有些失落,她说,“他只是我的恩公。”
于是,苏忘言便收起了这朵虚冥花,然后带到了潇湘阁司姑娘的面前。
司姑娘拾起虚冥花,可目光却是落在苏忘言身上的:“你被海妖袭击,果真没有受伤吗?”
“没有事的,只不过被划了个小口子而已。”
司姑娘看着苏忘言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痕,这才放下心来。她看着他的眼,问道:“若水明明说要你把虚冥花给她的恩公,你为何独独带到我这里来呢?又或者,你自己吃下它,便可百毒不侵得半仙之体了呢。”
此时,她已经知道,这个若水便是白九遇到的那个海妖。而她要苏忘言把虚冥花给恩公,便是因为苏忘言来过潇湘阁,所以沾染上了白九的气息,所以才要借他之手报答恩公吧。
司姑娘虽然感慨万千,却仍是同苏忘言开了个玩笑,又或者,她是真心希望他可以长生不死百毒不侵的。
而苏忘言却这样回答:“我才不要什么长命百岁半仙半神的呢,”他道,“况且,我看到这花的那一刻,便觉得它该是在你的这里。我想了想,在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潇湘阁才可以配得上它了。”
司姑娘将花放在桌面上,笑:“你很会说话,甜言蜜语的,很会哄女孩子欢心。”
这是句实话。况且,苏忘言还长着一张清秀俊朗的容貌,再配上他的风度与举止,还有他身后的万贯家财,绝对是所有未婚女子心中的理想夫君、媒婆眼中的有钱大主顾。
哪晓得听了这话,苏忘言居然把头往前一伸,几乎要凑到司姑娘眼前了,他有些暧昧的问:“那你呢?你可欢心?”